诏狱,人间炼狱。
阴冷潮湿的空气裹挟着血腥与腐烂的气息,无孔不入地钻进肺腑。
石壁上凝结着暗沉的水珠,偶尔滴落,在死寂中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火把在远处通道跳跃,投下扭曲晃动的光影,映照出两侧栅栏后一双双或麻木、或疯狂的眼睛。
陈青河被粗暴地推入一间狭小的囚室。
铁门在身后轰然关闭,沉重的锁链声回荡,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亮与希望。
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缓缓滑坐在地。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鬼首布料的粗糙触感,以及更早之前,反骨与逆鳞带来的惊悚。
《诡骨录》被夺,宰相府显然是要灭口,并嫁祸于他。
“妖言惑众、诽谤朝廷重臣”,这罪名可大可小,但落在李林甫手中,便是十死无生。
官军的出现,是李林甫的借刀杀人,还是朝中另有势力,也察觉到了什么?
思绪纷乱如麻。
他天生无相,命格空空,本以为会庸碌一生,寂寂而终,却不料竟以这种方式,卷入这帝国最深的漩涡。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只是几个时辰,死寂的牢狱通道里,传来了细微的、不同于狱卒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极轻,带着一种诡异的韵律,停在了他的囚室门前。
没有开锁的声音,一道黑影,仿佛能穿透铁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囚室内。
陈青河猛地抬头。
借着从栅栏缝隙透入的微弱火光,他看清了来者。
一身宽大的黑袍,将身形完全掩盖,脸上戴着一张毫无表情的惨白鬼面具,只露出一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他。
“你是谁?”
陈青河声音沙哑,身体瞬间绷紧。
能如此轻易潜入这天牢重地,绝非寻常之辈。
鬼面人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手,手中拿着的,正是那本被夺走的《诡骨录》手稿!
陈青河瞳孔一缩。
鬼面人将手稿放在地上,向前推了推,动作从容不迫。
然后,他用一种经过刻意改变的、嘶哑低沉的声音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摩擦出来:“看下去。”
看下去?
看什么?
陈青河心中疑窦丛生,但他没有选择。
他拾起手稿,快速翻动。
前面的记录依旧,关于李林甫的反骨,关于安平郡主的逆鳞,一字未改。
但当他翻到后面,原本空白的一页上,赫然多出了一行墨迹未干的小字:“骨相非定数,人心藏乾坤。
无相非无命,枯木待逢春。”
陈青河浑身剧震,猛地抬头看向鬼面人:“你……你知道‘无相’?”
这西句话,仿佛一道惊雷,劈入他混沌的脑海。
“无相非无命”,这首接颠覆了他自幼被灌输的认知!
家族断定他无相即无命,是绝户之相,可这人却说……枯木待逢春?
鬼面人依旧沉默,只是那双露出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审视,有探究,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惋惜?
“你到底是谁?
为何帮我?”
陈青河追问,心跳如擂鼓。
鬼面人摇了摇头,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点了点那行字,又点了点陈青河的心口,意味不言而喻。
随即,他不再停留,身形如鬼魅般向后飘退,再次无声无息地融入了牢房外的黑暗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囚室内,只剩下陈青河粗重的呼吸声,和他手中那本失而复得、却又增添莫测谜团的《诡骨录》。
他反复咀嚼着那西句话。
“骨相非定数,人心藏乾坤”——这是在说,骨相并非命运的最终决定,人心才是关键?
而“无相非无命,枯木待逢春”——这几乎是指明了他并非天生绝路,而是潜藏着某种未知的可能!
这鬼面人是谁?
是敌是友?
他为何要冒险送还手稿,并留下这如同谶语般的提示?
他对自己,对“无相”,究竟知道多少?
无数的疑问在陈青河脑中盘旋。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原本绝望的心境,因为这几句话,悄然生出了一丝微弱却坚韧的火苗。
他不能死在这里,他必须弄清楚“无相”的真相!
就在这时,通道尽头再次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伴随着铁链拖地的哗啦声响,越来越近。
这一次,是真正的狱卒。
陈青河迅速将《诡骨录》塞入怀中贴身藏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鬼面人的出现,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巨石,涟漪己起,这牢狱之灾,恐怕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