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色安全灯如同一团永不熄灭的阴火，将狭小的暗房浸染成诡异的血色世界。
林心若的手指刚浸入显影液，刺骨的寒意便顺着指尖蔓延至全身。
那液体像极了凝固的血液，带着刺鼻的化学气息，钻入她的鼻腔，令她胃部不禁一阵抽搐。
相纸在托盘中轻轻晃动，水面泛起细碎的涟漪，仿佛预示着即将浮现的秘密。
随着时间的流逝，影像如同从迷雾中走出的幽灵，逐渐变得清晰。
一对男女拥吻的画面缓缓显现，男人的手掌霸道地扣在女人腰间，女人仰起的脖颈形成柔美的弧线，而男人无名指上的婚戒在相纸的灰白世界里闪着刺目的光。
心若的瞳孔猛地收缩——这正是南星衡代理的离婚案当事人，那个在法庭上信誓旦旦说着“婚姻忠诚”的男人。
记忆的闸门瞬间被打开，七年前的场景如潮水般涌来。
同样弥漫着化学药剂气味的暗房里，年轻的南星衡扣住她的手腕，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首抵心脏。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仿佛藏着整个银河：“等我毕业，就用法律保护你。”
那时的誓言还在耳畔回响，此刻却如同被显影液泡发的谎言，变得苍白而脆弱。
“嗡嗡——”手机在操作台上剧烈震动，屏幕亮起的瞬间，客户催问进度的消息像一把锋利的刀，将她从回忆中硬生生拽回现实。
心若抓起照片，狠狠甩进定影液，金属托盘与瓷碗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惊飞了窗台上打盹的麻雀。
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己被乌云笼罩，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顺着纹路蜿蜒而下，渐渐模糊了写字楼外“南星律师事务所”那耀眼的金色招牌，仿佛连那几个字都在雨水的冲刷下失去了原有的光彩。
就在这时，暗房的门被猛地推开，一股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南星衡的黑色西装蹭过门框，昂贵的古龙水味与刺鼻的显影液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他修长的手指拿起桌上的底片袋，镜片后的眼神如同淬了冰的刀：“又在干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林心若，你父亲要是知道你现在……”“住口！”
心若猛然转身，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翻了身旁的显影液。
褐色的液体如同一条狰狞的巨蟒，在水泥地上肆意蔓延，转眼就将两人的影子吞噬。
七年前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循环播放：父亲跳楼那天，鲜血浸透了白色衬衫，在医院的走廊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她浑身是血地抱着相机冲出医院，却在拐角处看见南星衡的车停在检察官女儿的别墅前，副驾驶的车窗半摇下来，露出一张精致的笑脸。
“你凭什么指责我？”
心若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终于决堤，“当年是谁说会替我还清债务？
是谁说法律会给我们一个公道？
现在你却用法律当盾牌，保护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压制住内心的痛苦与愤怒。
南星衡向前一步，西装下摆扫过溅在地上的显影液，他将传票重重拍在操作台上，纸张与台面碰撞的声音在暗房里回荡：“停止对我当事人的骚扰，否则……”“否则怎么样？
让你的那些权贵朋友，再把我送进监狱？”
心若冷笑，泪水划过脸颊，“南星衡，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这些年你到底替多少罪犯脱罪？
你的正义感，是不是早就和我父亲的命一起，烂在了某个见不得光的角落？”
南星衡的喉结动了动，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自然，但很快又恢复了冰冷。
他刚要开口，暗房的门再次被推开，苏凡梦举着湿透的雨伞出现在门口，亚麻衬衫紧紧贴在身上，发梢还在往下滴水。
但他的脸上却挂着温暖的笑容，仿佛驱散了暗房里的阴霾。
他举起一个牛皮纸袋，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心若，我找到你要的备用胶卷了。”
南星衡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最后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门被重重摔上，震得墙上的照片都微微晃动。
凡梦蹲下身，拿出手帕擦拭地上的显影液，手指不经意间碰到心若冰凉的手背，如同电流般让她微微一颤。
“他还是老样子。”
凡梦轻声说，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但你比他想象的要坚强得多。”
心若别过头，不敢首视凡梦的眼睛。
在暗红色的安全灯下，凡梦专注擦拭地面的侧脸被勾勒出柔和的轮廓，睫毛上挂着的水珠晶莹剔透，倒像是被定格的星星。
暗房外的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户，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淹没。
恍惚间，她想起凡梦曾说过的话：“与其在黑暗里冲洗别人的污点，不如去寻找真正值得记录的光。”
这句话在雨声中不断回响，如同在她混沌的内心深处点燃了一盏微弱的灯，却也在提醒着她，与南星衡之间那道无法跨越的鸿沟，只会在时光的冲刷下，变得越来越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