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溺在无边的墨海深处,冰冷,窒息,缓慢地向上漂浮。
第一个回归的感觉是痛。
并非受伤的锐痛,而是一种弥漫全身的、深入骨髓的酸痛与虚弱,仿佛每一寸肌肉都被过度透支,每一个关节都生了锈。
紧接着是沉重,眼皮像坠了铅块,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掀开一丝缝隙。
模糊的光线刺入,带来短暂的晕眩。
林玉没有立刻动作。
特工的本能先于思考,让他保持着昏迷时的姿态,仅用眼角的余光和最细微的感官去探查环境。
首先排除了医院。
没有消毒水的味道,没有医疗设备的滴答声。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从未闻过的草木熏香,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
身下是坚硬的木板,铺着一层薄薄的、粗糙的布料,硌得他生疼。
视线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破旧的木质屋顶,椽子上结着蛛网,几缕天光从瓦片的缝隙漏下,照亮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的屋子,家徒西壁。
除了身下这张硬板床,只有一个歪歪扭扭的木桌和一张缺了腿用石头垫着的凳子。
窗户是纸糊的,破了几個洞,冷风正嗖嗖地往里灌。
“怎么回事……”他试图回忆,脑海却一片混沌。
最后的记忆定格在那毁天灭地的景象:撕裂的天空,混沌的色彩,查尔斯·李化为飞灰,以及自己意识被撕碎的剧痛……任务失败了。
那么,这里是死后世界?
还是……被俘了?
他尝试调动体内的纳米服和植入体,却惊骇地发现,一片死寂。
不仅没有任何响应,连那种与科技造物如臂使指的连接感也彻底消失了。
这具身体,虚弱、沉重、陌生。
这不是他的身体!
这个认知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清醒了大半。
他猛地想坐起来,却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胸口***辣地疼,喉咙干得冒烟。
“咳咳咳……”动静惊动了屋外。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粗布麻衣、面黄肌瘦的小丫头怯生生地探进头来。
看上去约莫十二三岁,头发枯黄,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担忧。
“三…三公子,您醒了?”
小丫头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颤抖。
三公子?
林玉心中警铃大作。
他强压下咳嗽,用沙哑的声音试探道:“水……”小丫头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慌忙跑到桌边,拿起一个缺口的陶碗,从角落一个破水壶里倒了半碗清水,小心翼翼地端到床边。
林玉接过碗,手指触碰到碗壁的粗糙和冰凉。
他仔细观察着碗里的水,清澈见底,没有异味。
特工的谨慎让他没有立刻喝下,而是继续问道:“这是哪里?
你是谁?”
小丫头被他问得有些懵,怯怯地回答:“三公子,您…您不记得了?
这是林府啊,奴婢是小翠啊……您…您昏迷三天了,是…是大公子他们……”林府?
小翠?
大公子?
一个个陌生的词汇砸过来,结合这古色古香(更准确地说是破败不堪)的环境,一个荒谬却唯一合理的猜想浮现在林玉脑海。
他……穿越了?
不是被俘,不是幻觉,而是灵魂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另一个人的身体?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这是一双少年的手,苍白、纤细,指关节明显,带着一些细小的伤痕和薄茧,但绝非他那双经过千锤百炼、布满枪茧和疤痕的手。
“镜子。”
他哑声道。
小翠虽然疑惑,还是赶紧从桌上一个破旧的木盒里翻出一面模糊不清的铜镜,战战兢兢地递给他。
林玉接过铜镜,镜面模糊,映出一张陌生的脸。
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面色苍白,嘴唇干裂,眉眼倒是清秀,但眉宇间笼罩着一股化不开的懦弱和郁气,整个人透着一股病态的虚弱感。
这就是现在的他?
林府的三公子?
记忆的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涌入他的脑海,属于这个少年原本的记忆,如同破碎的胶片,断断续续地拼接起来。
这个世界,名为“天玄界”,是一个可以吸纳天地灵气、修炼长生的修仙世界。
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天玄界边缘地带,青林郡的一个修真家族——林家的府邸。
而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叫林玉,是林家现任家主的第三个儿子。
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人物。
天生“绝灵之体”,又称“无脉废体”,体内经脉闭塞,无法感应和吸纳丝毫天地灵气。
在这个以武为尊、以修为论高低的修仙世界,这无疑是最大的原罪。
因此,他在家族中地位极低,连下人都不如。
父亲(家主)对他漠不关心,兄弟姐妹肆意欺辱。
尤其是那位“大公子”林峰,更是以折磨他为乐。
三天前,原主就是因为不小心冲撞了林峰,被其手下恶仆打成重伤,奄奄一息地抬回这处堪比柴房的偏院,然后一命呜呼。
再然后……就是代号“烛龙”的林玉,在这具身体里苏醒。
理清头绪,林玉(以后便以此自称)的心沉了下去。
穿越。
废体。
家族弃子。
弱肉强食的修仙世界。
这开局,堪称地狱难度。
比他在新京市执行过的任何一次九死一生的任务都要绝望。
至少那时,他拥有顶尖的科技、强健的体魄和坚定的信念。
而现在,他几乎一无所有。
“三公子,您…您快把水喝了吧,您都昏了三天了……”小翠见他又陷入沉默,忍不住小声催促道,眼里是真切的关心。
她是这府里唯一还对这废柴三公子抱有善意的人,是原主母亲留下的丫鬟。
林玉看了她一眼,端起碗,将清水一饮而尽。
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暂时缓解了干渴。
他现在需要活下去,才能弄清楚一切,找到回去的可能,或者……在这个世界重新立足。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嚣张的喧哗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哟呵,听说我们三弟醒啦?
命可真硬啊!”
一个公鸭嗓阴阳怪气地叫道。
“可不是嘛,躺了三天都没死,不愧是咱们林府的‘奇才’!”
另一个声音附和着,充满讥讽。
小翠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是…是林宏少爷和林杰少爷……他们…他们又来了……”林玉眼神一冷。
根据记忆,林宏和林杰是林峰的狗腿子,林家旁系的子弟,平时没少跟着欺辱原主。
看来,是听说他醒了,又来“探望”了。
木门被粗暴地一脚踹开,两个穿着锦袍、面色倨傲的少年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恶仆,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瞬间将狭小的屋子挤得满满当当。
为首那个尖嘴猴腮的,就是林宏。
他斜着眼打量着床上虚弱不堪的林玉,嗤笑道:“林玉,你小子可以啊,装死装了三天,还以为你真去见阎王了呢!
怎么,看见哥哥们来了,还不快滚下来磕头请安?”
林杰在一旁抱着胳膊,戏谑道:“宏哥,你跟一个废物废什么话?
我看他是被打傻了,连规矩都忘了。
要不,咱们再帮他回忆回忆?”
恶仆们发出不怀好意的哄笑,摩拳擦掌,一步步逼近床边。
小翠吓得尖叫一声,想挡在林玉前面,却被一个恶仆粗暴地推开,摔倒在地。
林玉躺在硬板床上,全身依旧酸痛无力,面对这群来势汹汹的恶徒,他这具废体几乎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死亡的阴影,似乎比在新京市高楼外时,更加真切地笼罩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和屈辱。
硬拼是死路一条。
他的目光扫过嚣张的林宏、林杰,扫过狞笑的恶仆,最后落在被推倒在地、瑟瑟发抖的小翠身上。
然后,他缓缓闭上了眼睛,用一种极其虚弱、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的声音说道:“两…两位哥哥……我…我怕是……不行了……刚才……好像看到……我娘了……”他的声音气若游丝,带着一种将死之人的恍惚感。
“她说……她在下面……好孤单……问我要不要……去陪她……”这话一出,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一下。
就连嚣张的林宏和林杰,脸上的表情也僵住了。
在这个世界,鬼神之说还是颇有市场的。
尤其是从一个刚刚重伤濒死的人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不祥的意味。
林宏强作镇定,骂道:“放你娘的狗屁!
少在这装神弄鬼!”
林玉继续用那种飘忽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真的……我娘还说……她记得……当年……是谁……推她下井的……”他这话纯属胡诌,原主母亲是病逝的。
但他赌的就是这些人心里有鬼,或者至少对鬼神存有敬畏。
果然,林宏和林杰的脸色微微变了。
他们虽然横行霸道,但毕竟年纪不大,对这种玄乎事还是有点发怵。
尤其是林玉此刻的样子,确实像随时会咽气,万一真死了,变成鬼来找他们……林杰拉了拉林宏的袖子,低声道:“宏哥,这小子邪门得很,眼看真要死了,晦气!
咱们改天再来收拾他!”
林宏看了看林玉那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又想起他刚才的话,心里也有些打鼓。
他色厉内荏地朝林玉啐了一口:“呸!
算你小子走运!
今天爷心情好,饶你一条狗命!
我们走!”
说完,带着一帮人灰溜溜地快步离开了偏院,仿佛生怕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小翠低低的啜泣声和林玉粗重的喘息。
危机暂时解除。
林玉缓缓睁开眼,眼中没有丝毫将死的浑浊,只有一片冰冷的锐利和劫后余生的冷静。
他看了一眼吓坏的小翠,轻声道:“别怕,没事了。”
然后,他重新望向破旧的屋顶,感受着这具身体的虚弱和这个世界的恶意。
废体?
绝境?
代号“烛龙”的王牌特工,哪怕失去了所有装备,只剩下一具残破的躯壳,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这个世界,似乎很有趣。
他得先想办法,活下来。
然后,弄清楚那所谓的“绝灵之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或许,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能给他一些意想不到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