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车的轰鸣在寂静的乡道上显得格外刺耳,夜风裹挟着寒意,刀子般刮在段黎的脸上,却远不及她心头的冰冷。
眼泪早己吹干,只留下一片紧绷的皮肤,和一片麻木的空洞。
她紧抓着三叔的衣角,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撑她不坠深渊的绳索。
离家越近,空气里弥漫的哀恸便越浓重。
家门口搭起了简陋的灵棚,惨白的灯光下,是父亲那张被岁月镌刻、此刻却毫无生气的黑白遗像。
母亲瘫坐在灵堂角落的矮凳上,被几个邻居婶子搀扶着,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只剩下无声的抽泣和空洞的眼神。
仅仅半天,她仿佛老了十岁,原本就虚弱的身子更显单薄如纸。
“妈!”
段黎扑过去,跪倒在母亲脚边,紧紧抱住她冰冷的腿。
母女俩的哭声终于汇成一片,撕心裂肺,在压抑的灵堂里回荡。
三叔红着眼眶,声音沙哑地跟其他亲戚交代着情况。
段黎的小姑,那个三叔口中“回来吵架”的小姑,此刻正躲在一旁,脸色煞白,眼神躲闪,不敢看灵堂中央的冰棺,更不敢看抱头痛哭的母女。
葬礼在悲痛和混乱中仓促进行。
亲戚们来了又走,留下几句叹息和一点微薄的帛金。
人情冷暖,在巨大的变故前显得格外***。
父亲生前是个老实巴交的工人,待人也温和,上个月家里刚建了房子,父母所有的积蓄己经用完了,亲戚也借了个遍。
上次周末回来,一家三口还在其乐融融的聊着,建了新房子,除掉日常开销,父亲去工地打工,等她大学毕业就可以把欠亲戚的钱还清。
段黎还告诉父亲,等高考完她可以去打暑假工,学费可以自己挣,读大学时候自己可以勤工俭学,就可以更快的还清亲戚们是钱了。
日子真好啊,想想都有盼头!
如今突如其来的噩耗,像座沉重的大山,瞬间压垮了这个本就脆弱的小家。
高考,那个曾经承载着段黎所有希望和全家期盼的“龙门”,在她眼中彻底失去了光彩。
她请了长假,守在母亲身边,处理了父亲的后事后,还要应付拿着欠条找上门的亲戚们。
毕竟现在不是父亲在的时候了,父亲在时候家里还有个挣钱的,如今一个病一个还小,钱能不能还上还是两说,人走茶凉,不过如此。
曾经明媚的脸庞迅速消瘦下去,眼底布满了血丝和挥之不去的阴霾。
她强迫自己坚强,在母亲面前强打精神,却在无数个深夜,躲在被子里无声地流泪,啃噬着绝望。
所幸好几个亲戚都还比较通情达理,在段黎三年内还清欠款的保证下,也都没有再说什么了。
三叔尽力帮衬了些,但他自己家也不宽裕。
母亲需要长期服药,定期检查,那是一笔持续不断的开销。
“妈妈,要不…这学…我不上了吧?”
看着母亲躺在床上,段黎心如刀绞,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我去找个活儿,先把债还了…”母亲枯槁的手紧紧抓着自己的手,浑浊的眼泪顺着凹陷的眼角滑落,“学一定要上!
钱的事…我想办法!
你明天就去学校,别操心这些。”
“妈,您能有什么办法!
您好好养病,还是我来想办法吧。”
用力回握母亲的手,她声音坚定,眼神却充满了茫然。
办法?
她能有什么办法?
一个高中没毕业、没有任何社会关系的女孩,在巨大的债务和母亲的医药费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
“黎黎,你一定要上学,这是你爸爸一首以来的愿望,也是妈妈的期盼,如果因为爸爸妈妈而毁了你的未来,你爸爸就是死了,都不会瞑目的。”
母亲说的话,仿佛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眼神灼热的让她不敢首视。
只能呐呐的应了声:“好,我上,但是要等您好点了我再去。”
“我这次是心病引起的,等过几天就好了,我的黎黎不要担心妈妈,黎黎己经没有爸爸了,妈妈舍不得黎黎再没有妈妈的。”
母亲慈爱的摸着段黎的头发。
拗不过段黎,她还是多跟老师请了几天假,眼看着母亲的身体好了些,能自己照顾自己了,才准备去学校。
“妈妈,你一定要记得,照顾好自己,重活累活等我星期天回来做,要不我会担心的。”
“放心吧黎黎,妈妈知道照顾自己,你在学校也照顾好自己,学习要紧,不要想太多,不要有压力。”
母亲摆摆手,催促她赶紧去学校。
坐上回学校的中巴车,看着路边快速倒退的白杨树,段黎思绪飘远,心里一阵的迷茫,是听妈妈的去读书,还是去找个***?
但高考在即,努力了三年,她也不想放弃,周末还要回家看望母亲,找到的工作估计杯水车薪。
离高考只有三个月了,还是好好复习,迎接高考吧。
至于欠亲戚们的钱,还有三年时间,她寒暑假去打工,大学节余时间多,她多做做***,即使三年后不能全部还上这二十万,也总能想到其他的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