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新丰江旁，风带着水汽的凉意，吹散了白日里的燥热。
团里的人大多散着步聊天，张叔正拿着手机拍江面上的落日，橙红色的余晖洒在他花白的头发上，像镀了层金边。
裴丞远坐在江边的长椅上，翻看着白天拍的植物照片，手机屏幕忽然弹出一条消息，是母亲发来的，问他晚饭吃了没。
“刚看完日落，准备去吃。”
他打字回复，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又加了句“这边风景很好，放心”。
收起手机时，眼角余光瞥见一道清瘦的身影在不远处的台阶上坐下。
陈淮之脱了鞋，光脚踩在微凉的石板上，江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手里拿着手机，却没看屏幕，只是望着远处渐渐暗下去的湖面，侧脸在暮色里显得格外柔和。
裴丞远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身走了过去。
“这里凉快。”
他在陈淮之身边坐下，刻意留了半个人的距离，“比酒店空调舒服。”
陈淮之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往旁边挪了挪，给了他更宽裕的空间。
江风吹起他白色短袖的衣角，露出一小片清瘦的腰腹，像被晚风轻轻掀开的书页。
“下午在苏家围，谢谢你告诉我那些植物。”
裴丞远没话找话，目光落在江面上的游船灯影，“我以前只在图鉴上见过，没想到实物长这样。”
“嗯。”
陈淮之应了一声，终于把视线从湖面移开，落在他手里的手机上，“拍了照片？”
“嗯，存了几十张。”
裴丞远把手机递过去，相册里按顺序排着九里香、紫花地丁、海芋，每张都拍得很清晰，连叶片上的纹路都看得清，“打算回去整理成笔记。”
陈淮之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滑动，动作很轻，像怕碰坏了什么。
看到海芋那张时，他忽然停住：“这张角度不错。”
“是吗？”
裴丞远凑过去看，肩膀不经意地碰到了陈淮之的胳膊。
对方的身体瞬间僵了一下，却没躲开。
裴丞远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混着江水的潮气，意外地好闻。
“你对植物这么感兴趣，报了相关专业？”
陈淮之把手机还给他，指尖不小心蹭到了他的手背，像羽毛轻轻扫过。
“嗯，报了生物科学。”
裴丞远接过手机，屏幕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你呢？
672分，肯定能选最好的专业吧？”
陈淮之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脚趾蜷缩了一下，又松开：“还没定，可能报计算机。”
“挺适合你的。”
裴丞远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有点唐突，赶紧解释，“我是说，看你做事挺有条理的，计算机需要逻辑思维。”
陈淮之的嘴角似乎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又忍住了：“还行。”
他顿了顿，忽然说，“你的照片，要不要传我一份？”
裴丞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啊？
可以啊。”
陈淮之拿出手机，点开微信二维码界面递过来。
屏幕光映在他眼里，像落了两颗星星。
裴丞远赶紧拿出手机扫码，添加好友的申请发送出去时，他注意到陈淮之的微信名就是两个字：淮之。
头像是片深灰色的天空，看不出是日出还是日落。
“通过了。”
陈淮之的手机震了一下，他低头点了通过，抬头时眼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认真，“晚上发我就行。”
“好。”
裴丞远看着自己微信列表里多出的那个名字，心里忽然有点莫名的雀跃，像小时候得到了颗舍不得吃的糖。
这时，不远处传来陈伟华的声音：“小淮！
该***去吃饭了！”
陈淮之立刻站起身，穿鞋时动作快得像按了快进键。
等他系好鞋带，裴丞远才慢慢站起来，看着他走到陈伟华身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陈伟华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招呼众人往餐馆走。
晚餐安排在一家临江的客家菜馆。
包厢里吵吵嚷嚷的，裴丞远被张叔拉着坐在一起，刚拿起菜单，就看见陈淮之端着两杯水走过来，把其中一杯轻轻放在他面前。
“谢谢。”
裴丞远抬头想道谢，却看见陈淮之的目光落在他对面的空位上，眉头微蹙。
“我爸让我跟你们坐。”
他解释了一句，拉开椅子坐下，动作轻得几乎没声音。
桌上的菜很快端了上来，酿豆腐、盐焗鸡、客家酿三宝，满满一桌子。
陈伟华端着酒杯挨个敬酒，到他们这桌时，特意拍了拍陈淮之的背：“小淮，跟小裴多学学，这么独立，一个人出来旅游。”
陈淮之没说话，只是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陈叔您太客气了，”裴丞远赶紧摆手，“淮之考得比我好，厉害多了。”
“他呀，就是性子闷。”
陈伟华叹了口气，又转向裴丞远，“小裴是江西人吧？
听你口音有点像。”
“嗯，赣州的。”
“那跟我们这儿不远，风土人情也像。”
陈伟华笑着说，“你们俩都是高材生，以后说不定能在一个城市上学呢。”
陈淮之忽然放下茶杯，声音不大，却很清晰：“爸，吃饭吧，菜要凉了。”
陈伟华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对对，吃饭。”
接下来的时间里，桌上的话题从高考成绩聊到大学专业，又聊到各地的美食。
裴丞远偶尔插两句嘴，大多时候在听。
陈淮之则几乎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吃饭，夹菜的动作很轻，每次都只夹离自己最近的菜。
吃到一半，裴丞远想去洗手间，刚站起来，就听见陈淮之说：“我带你去，这边包厢多，容易迷路。”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包厢，走廊里的风带着饭菜的香味。
陈淮之走在前面，脚步比白天慢了些。
“你爸好像很希望你跟人多交流。”
裴丞远没话找话。
“嗯。”
陈淮之应了一声，“他觉得我太闷。”
“还好吧。”
裴丞远看着他的背影，“我觉得你只是不爱说废话。”
陈淮之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谢谢。”
洗手间在走廊尽头，出来时，陈淮之靠在墙上等他，手里把玩着手机。
见他出来，把手机揣回兜里：“走吧。”
往回走时，经过一个挂着红灯笼的拐角，陈淮之忽然停下脚步，侧身让他先走。
裴丞远刚走过去，就听见身后传来很低的声音：“裴丞远。”
他回过头，看见陈淮之站在红灯笼下，一半脸在光里，一半脸在阴影里。
“嗯？”
陈淮之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声说：“你比我大三个月，对吧？”
“啊？
对。”
裴丞远愣了一下，才想起上午说过的话。
陈淮之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忽然移开，看向走廊尽头：“知道了。”
他顿了顿，转身往包厢走，走了两步又停下，背对着他说，“……哥。”
声音很轻，像被风吹散的叹息。
裴丞远愣在原地，心脏忽然跳得飞快。
他看着陈淮之快步走进包厢的背影，手里还攥着刚才陈淮之递给他的那杯水，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指尖滑下来，凉丝丝的，却让他觉得浑身都热了起来。
原来清冷的月亮，也会有主动靠近的时候。
他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