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讨厌的面孔终成你的脸

我刚进入职场时发誓绝不成为虚伪冷漠的人。可三年后，

我的小组因指标没完成必须辞退一人。我亲手将熬夜修改方案的新人推出去顶罪。

新人王磊被辞退后跳下天台，尸体旁散落着发霉的馒头。

我看着监控里那袋馒头浑身冰冷——五年前父亲带着馒头来公司看我，

被我嫌弃寒酸推出门外。那天他回去路上被卡车撞死，馒头滚满泥水。

而王磊背包深处掉出的字条写：“老师，您父亲留的馒头我一直没舍得扔。

”凌晨三点的办公室灯光明亮，像一群冰冷、沉默的窥视者。

空气被中央空调抽干了最后一丝水汽，干涩得吸进鼻腔都带着细微的刮痛感。

巨大的落地窗外，这座城市死寂一片，霓虹在远方苟延残喘，隔着昂贵的防辐射玻璃，

半点也温暖不了这间囚笼。腰间的酸痛早已不是钝痛，它像一个被点燃的引信，

沿着脊椎一路嘶吼着向上攀爬，最终在太阳穴深处引爆无声的雷鸣。林默的眼睛干涩发烫，

视野里的WORD文档方块字开始不安分地蠕动、扭曲。他用尽全力抹了一把脸，

指腹立刻感受到眼窝下方皮肤的松懈和粗糙。真皮椅子早已失去了最初的支撑感，

将他紧紧包裹在一种疲软的陷落之中。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表格的线条密集如蛛网。

最刺眼的是那条粗壮的红色折线，无力地俯身而下，

终点是一个冷酷到不容辩驳的数字：83%。距离季度部门指标线，

还差着触目惊心的一截空白。这个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眼球上，烫进他脑子里。

右下角的软件图标又闪烁起来，一个小小的，刺眼的红点。是部门主管徐海的头像。

林默甚至不用点开，

就能在脑海中清晰地勾勒出那个窗口弹出来的样子——永远只有一个表情符号：微笑。

那不是一个温暖的表情。那是一张精雕细琢的面具，下面是无声的催促，是冰冷的压力，

是“时间不多了，该处理了”的倒计时钟摆敲打声。林默的胃猛地一阵抽搐痉挛，

口腔里泛起若有若无的铁锈腥气。他用舌尖顶住上颚，强压下那股翻涌的恶心。处理谁？

这三个字在死寂的办公室里嗡嗡作响。他猛地靠在椅背上，

冰凉的真皮贴着被汗濡湿的衬衫后腰，激起一片冰冷的战栗。小组里总共四个人。朱姐，

老黄牛，只懂埋头苦干；张鹏，关系户，动不得；陈姐，公司元老，更是碰不得。

他用力闭上干涩发烫的眼睛。那点开邮件时的惊悸又回来了：邮件抄送了所有人，

唯独被踢出局的，名字赫然是他！林默。当时那种感觉……就像在繁华喧闹的街头，

毫无防备地被剥光了所有衣服，冰天雪地的寒意瞬间刺穿皮肤，直抵骨髓。

耻辱像滚烫的岩浆，灼烧着他的血液。办公室里每一道投来的目光，无论有意无意，

都带着针尖般的刺痛感。徐海当时的眼神，带着一种虚伪的惋惜，

声音却干涩如纸：“小林啊，还年轻，机会多的是。暂时的挫折而已，要调整好心态。

”那笑容，完美无瑕，像商场橱窗里假人模特永远固定的弧度。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

他像一头蒙眼拉磨的牲口，在这座钢筋混凝土铸造的迷宫隧道里，拼命地爬、爬、爬！

被挤过、踩过、利用过……那些被漠视的努力，被轻飘飘地夺走的成果，

像不断积存的火山灰，一点一点，一层一层，将他心底最初那一点灼热的光，深深覆盖，

压得密不透风。那束光，早已黯淡。他猛地坐直身体，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嘎吱呻吟，

在过分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不能再回去了。那个一无所有、任人践踏的位置，

他死也不会再回去！林默的目光在办公室里缓缓扫视。陈姐早趴在格子间工位上睡着了，

电脑屏幕还亮着无意义的屏保流光。朱姐还在敲键盘，屏幕的冷光映着她毫无表情的脸，

像一尊蜡像。张鹏……位置是空的，他或许又去了哪个高层的豪华包间，

拓展他那八面玲珑的“人脉”去了。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不远处角落一个位置，

钉子一样盯住了那个身影。王磊。那年轻的背影绷得僵直，

还在对着屏幕敲打最后一个方案的字符。他的黑眼圈像晕开的浓墨，

沉重地坠在他青涩的眼下，单薄的工作套装挂在身上都显得有些垮塌。这已是第四天了，

王磊几乎没离开过座位，吃喝拉撒都挤在公司狭小的卫生间里解决。

林默的指关节在键盘边沿微微绷紧，用力到泛出青白色。王磊……是他自己招进来的。

在数十份光鲜亮丽的简历里，他偏偏挑中了这个刚从北方小县城考出来的孩子。那张照片上，

王磊的眼神像高原雨季洗过的天空，清澈、坦荡，带着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劲儿。

林默看着他，像看着五年前那个攥着皱巴巴简历、走进这栋冰冷玻璃摩天大楼的自己。

那一刻的恍惚，几乎让他忘了自己的初衷：亲手塑造一个“自己”，

看着他在同一个磨盘上被碾碎的过程，是否也是一种隐秘的复仇？

会议通知像催命符一样弹了出来。徐海在群里发的，时间就定在一个小时之后。会议主题，

简洁到令人窒息：绩效评估与人员优化建议。林默感觉心脏的跳动瞬间变得沉滞而巨大，

每一次泵血，都牵动着太阳穴里细密鼓胀的血管，砰砰作响。他抓起桌上那杯冷掉的残咖啡，

猛地灌了一大口。浓得发苦、带着冰冷的、令人反胃的焦糊渣滓的液体滑过喉咙，

像灌下了一嘴冰冷的灰烬。他点开那份评估报告草稿文档。

光标在“待优化建议”那一栏的长久空白处，疯狂地、无声地闪烁，一下，

一下……急促地催促着，刺得他眼睛生疼。空白，需要被填上一个人的名字。

一个祭品的名字。会议室的温度设定似乎出了问题，一股子驱不散的闷热，

混杂着空调系统送风的灰尘气味。空气沉重粘滞，像凝结的油脂，吸进肺里都是浑浊的。

长方形的深色会议桌光滑冰冷地伸展着，折射着头顶惨白的LED灯光，

像一条通往判决席的漫长甬道。徐海坐在首席位置，脊背挺得笔直，

精心打理过的发丝在灯光下泛着一丝不自然的乌黑油亮。他看着在座的人，

脸上挂着那个标志性的、面具般的微笑。“各位，季度指标达成率大家也都看到了，

”徐海的声音不高不低，平稳得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械，“距离预期还有一段距离。

集团的大气候，整体都在收紧，压力都摆在这儿了。”他顿了顿，

目光在每个人脸上缓缓扫过。那目光如同探照灯，冰冷而不带感情。“我们必须正视现实。

为了团队的未来发展，对效率较低、潜力有限的成员做出调整，是必要和负责任的选择。

这也是集团HR流程规定动作。”最后几个字，他故意加重了一点。没人说话。

只有空调出风口的低啸，填满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林默坐在徐海右手边，

他能感觉到另外三双眼睛的目光，都像沉甸甸的暗流，无声地汇聚在自己身上。期待？恐惧？

还是事不关己的冷漠？林默下意识地挺直了自己的背，似乎要顶住这股无形的压力。“小林，

”徐海转向林默，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变，语气温和得像在询问天气，“你是组长，

对组员日常表现最为了解。客观评估，你认为谁……最适合离开？

”“最优”、“负责任的”、“适合离开”——这些词汇在会议室刺目的灯光下漂浮着，

带着一股精心粉饰过的血腥气。林默放在桌下的手猛地收紧了。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柔软的表皮，带来一丝尖锐的、真实的刺痛感，仿佛要刺破这沉重的梦魇。

他能感觉到汗珠沿着脊背那条隐形的沟壑，冰冷缓慢地向下爬行。他抬起头，

迎向徐海看似温和、实则充满无声威慑的目光。喉结上下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喉咙干得像被砂纸打磨过。然后，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在死寂的会议室响起，

清晰、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酷的流畅。每一个字，

都仿佛是从冻僵的嘴唇里硬生生挤出来的：“王磊。”这个名字一出口，

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几秒。陈姐似乎轻轻吸了口气，张鹏低着头，

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裤缝。只有朱姐，依旧面无表情，

眼神空洞地盯着桌上的水杯。“原因呢？”徐海追问，笑容加深了一分，

那是猎人看见猎物踏入陷阱时的满意。林默强迫自己的目光不要移开。他开始“陈述”，

那是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早已在脑海中反复预演过的“判决书”。

他刻意忽略王磊最后熬的这几十个小时，

精准地列举那些微小却致命的失误：一个项目细节核对不到位其实最后是张鹏出的错，

数据核对单上有王磊清晰的备注和签名，可张鹏的名字不知何时覆盖在了上面，

一次提交延误服务器临时的技术故障所致，最关键的，

误那个错误就出现在朱姐最初提供的、未经核实的原始数据段里……他描述得条理清晰，

逻辑严密，仿佛那些冷冰冰的符号和日期，

真的能勾勒出一个“效率低下、存在硬伤”的员工形象。他不去看任何人。

只盯着徐海面前那杯热气氤氲的茶，水汽扭曲升腾，

模糊了他和徐海身后墙上的那幅巨大的城市风景摄影——那是公司成功的象征，

此刻却显得遥远而冰冷。他感到自己的一部分正在死去，剥落，如同壁画上年久失修的油彩，

一片一片地掉进这令人作呕的沉默里，被吞噬殆尽。“而且，王磊……经验相对最浅，

潜力发展……也，有限。”林默补充了一句。这句补充，连他自己都觉得虚弱无力，

如同一声沉闷的叹息。可它又是判决书上必不可少的一笔，

一个看似合理、实则虚伪、用以减轻执行者心中某种压力的理由。徐海微微颔首，

表情看不出明显的喜怒。“嗯，很客观的分析。”他终于开口，

“基于实际表现的判断总是更让人信服。”他转向其他人：“大家有什么其他补充或建议吗？

”会议桌两边沉默如海。陈姐摇了摇头，动作轻微得几乎看不见。张鹏抬起头，

飞快地扫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林默，目光闪烁了一下，最终还是低下了头，

盯着桌面一个不存在的污点。朱姐则始终没有动。“那么，

”徐海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异常清晰，“情况就是这样了。集团流程还需要完善细节，小林，

HR后续会跟你确认。”他拿起桌上一个文件夹，轻轻拂去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今天的会就到这里。大家……”他的目光扫过众人，“辛苦了。

”依旧是那抹职业化的笑容。所有人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动，默默站起身。椅子与地板摩擦，

发出刺耳短促的声音。林默也跟着站起来。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向门口走去。

他感觉到自己的肢体有些沉重、僵硬，仿佛不是自己的。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冰凉的门把手时，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是椅子拖开的声音。

林默站住了，仿佛脚下生了根。他没有回头。脚步声，很轻，很慢，一步一步，

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但那每一步，都像踏在林默的脊梁上。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脚步声，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

脚步最终停在了林默身后，很近。空气在这一刻凝滞了。会议室的门微微敞开一条缝隙，

外面公共区域惨白的光线像一道利刃切割进来，恰好投射在两人之间冰冷的地板上，

形成一条无形的、森然的界限。林默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擂鼓的声响。

他听到身后传来很轻的吸气声，仿佛对方想说话，

却又被一股巨大而无法言喻的力量死死地扼住了喉咙。只有那股汹涌的、近乎绝望的情绪，

如同实质的浪潮，带着灼人的温度和窒息感，狠狠冲击着林默紧绷的后背。

那是一种无声的控诉，比任何怒骂都更加凌厉，直刺人心最深处的角落。

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几秒钟，又或者只是一个心跳的瞬间。终于，

那沉重的、带着无形压力的脚步再次移动了。不是向前越过界线，而是……后退。一步，

两步。脚步声重新响起，方向却是远离。越来越远，渐渐被外面公共区域的微弱噪音吞噬。

如同一个濒死的灵魂，最终消隐在无边无际的寂静里。办公室里那股无形的灼热，

骤然消散了，只留下一种彻骨的、令人不安的空旷。林默的手还搭在冰凉的门把手上，

指尖传来的金属寒意刺骨。他知道王磊离开了。他慢慢转过身。空旷的会议室里，

只剩下那面巨大的落地玻璃，映照着外面摩天大楼冰冷的轮廓。

玻璃上有他模糊、苍白的倒影。他一步步走回自己的座位，

身体里仅存的一点力气似乎也随着王磊的离开而流尽了。手机突兀地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嗡嗡声在死寂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惊悚。林默像被烫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把它掏出来。

屏幕上是王磊的名字在跳动。他盯着那个不断跳跃的名字，仿佛那是一个引爆炸弹的按钮。

震动停止了，屏幕熄灭。仿佛一场短暂却令人窒息的风暴骤然平息。然而不到三秒，

嗡嗡声再次撕裂寂静，同样的名字，同样的执着。林默的手指悬在冰冷的屏幕上，微微发抖。

他知道自己该接。他应该像一个“关心”下属、准备通知“坏消息”的“好组长”那样，

接起来，用他早已准备好的、带着虚伪安慰的话语，去安抚那个即将被推下悬崖的年轻人。

“喂，王磊……”他甚至演练过第一句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可当电话真的再次响起时，

他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些演练过无数遍的词句，

被巨大的、沉重的、混合着心虚、恶心和一点残存的、被异化前最后的痛楚死死堵在喉咙口。

每一次震动，都像无声的催命符，敲打着他心脏那层薄薄的、不堪一击的虚伪外壳。

电话第三次响。他终于动了。拇指不是滑向接听，而是猛地、用力地按了下去，

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瞬间失血泛白。嗡鸣声戛然而止。屏幕彻底暗了下来，

像一个沉默的墓碑。整个世界只剩下空调系统低沉的、连绵不绝的叹息声。

林默瘫坐进椅子里，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了。他把手机屏幕朝下，狠狠地扣在桌面上，

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手机沉默了一整个下午。直到临近下班时分，

那个沉寂的屏幕才又骤然亮起，

被一条推送的新闻标题狠狠灼伤——“本市CBD一写字楼发生坠亡事件，

死者身份系某金融公司员工……”标题下方那行小字：“坠楼地点为大楼天台，

据称死者生前曾表现出较大工作压力……”林默猛地站起身，椅子被巨大的力道撞翻在地，

砰然巨响！桌面那杯冷透的咖啡也被带倒，乌黑的、粘稠的液体猛地泼洒而出，

在光滑的桌面上恣意蔓延开，如同泼洒的墨，又如同凝固的血污，

正汩汩地流向他扣在桌面的手机。他下意识地想抓起桌上的纸巾去擦拭那片狼藉。

手指刚触碰到桌面的一角，指尖便传来一阵冰冷的湿黏。是手机。不，是他的指腹，

隔着那片冰冷而光滑的屏幕，清晰无比地触摸到了液体渗透下去瞬间的阻力感。

那感觉轻微而粘腻，像一滴即将凝固的熔岩短暂覆盖过皮肤。林默的动作停滞在半空，

指尖悬在那片被咖啡液体浸没的手机背壳上方。心脏在他胸腔里狂跳失速，

擂鼓声震得耳膜轰鸣。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声、空调出风的低吼、甚至窗外城市的呜咽——所有的声波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掐断，

吸入了无尽的真空。

只有一种微弱的、不祥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极其缓慢地撕裂开来的细响，

从他指尖接触的那一小片区域幽幽响起。他死死地盯着那片被咖啡浸染的暗沉区域。

新闻APP的推送标题下方，赫然紧跟着另一行加粗醒目的后续快讯更新：“最新确认！

坠楼身亡男子姓名：王磊。”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成了冰冷的沥青，死死地堵塞了他的口鼻。

眼前爆开无数细碎的金星，天花板惨白的日光灯管开始疯狂地旋转、扭曲，

像一个巨大的、令人眩晕的漩涡。……王磊？！嗡——大脑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