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贴着我的脸颊,带着一股浓重刺鼻的铁锈味,直直地钻入鼻腔深处。
意识像沉船般艰难地浮出水面,我猛地睁开眼,视线一片模糊,过了好几秒才勉强聚焦。
眼前是一整面肮脏的玻璃,上面糊满了污浊的指纹和一些难以辨认的暗色污渍,
像干涸的血迹。玻璃之外,是沉甸甸、令人窒息的黑暗,无边无际,
仿佛一张巨大而粘稠的黑色幕布,将这里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我费力地转动僵硬的脖子,
环顾四周。狭小。这是唯一的印象。这地方小得可怜,仅仅能容一个人勉强转身。
头顶悬着一盏老式的白炽灯泡,散发着微弱昏黄的光晕,光线虚弱地舔舐着四壁,
勾勒出斑驳的油漆剥落的痕迹。
里弥漫着灰尘、金属锈蚀和……那股越来越清晰、令人作呕的血腥铁锈味混合在一起的气息。
我低下头,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我的双手,
正紧紧握着一个同样沾满粘稠污迹的黑色电话听筒。那些污迹是暗红色的,湿漉漉的,
像刚被涂抹上去不久。“呃啊——!”一声凄厉到非人的惨叫毫无预兆地撕裂了这片死寂。
声音尖锐得仿佛能刺穿耳膜,带着临死前极致的恐惧和痛苦,穿透厚重的玻璃壁,
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里。我浑身一哆嗦,猛地抬头,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隔着大约二十米远的黑暗,另一个孤零零的电话亭矗立在那里,
像一座小小的、发着微光的墓碑。透过它同样肮脏的玻璃,
我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在里面剧烈地抽搐、挣扎,像一条被扔在滚烫铁板上的鱼。下一秒,
那狭小的空间里猛地爆开一团浓稠猩红的血雾!它瞬间染红了整面玻璃,
遮蔽了里面的一切景象,只剩下那刺目的、不断向下蜿蜒流淌的红色。紧接着,
那盏原本亮着的、代表里面有人存在的微弱灯光,“啪”地一声熄灭了,
只留下那个被血污覆盖的玻璃盒子,像一个凝固的、巨大的血痂,死寂地浸在无边的黑暗里。
我的胃猛地痉挛起来,喉咙发紧,一股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顺着脊椎急速向上爬升,
死死地缠住了我的心脏。“搞什么鬼名堂!”一个粗暴的男声在我左边很近的地方响起,
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怒和烦躁,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下意识地扭头。
左边相邻的电话亭里,
一个身材壮实、穿着皱巴巴高档西装的中年男人正用拳头狠狠砸着玻璃壁,
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他头发凌乱,油亮的额头上青筋暴起,
眼神凶狠地扫视着外面深不见底的黑暗。我认出来了,是我们公司的王总,王德发。
平时在公司颐指气使、呼风唤雨的王总,此刻脸上也只剩下强装的镇定和掩饰不住的慌乱。
他旁边紧挨着的电话亭里,是他的妻子李梅,一个保养得宜但此刻面无人色的女人,
她正死死地抓着话筒,指关节捏得发白,嘴唇哆嗦着,眼神空洞地盯着某个地方,
仿佛灵魂已经出窍。右边稍远一点,是一对紧紧依偎在一起的年轻情侣,
女孩小雅脸色惨白如纸,把头深深埋在男友阿强的肩膀上,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阿强用力搂着她,眼神警惕又茫然地扫视着周围。再过去一些,
一个染着夸张红发、穿着破洞牛仔裤的少年阿杰,背靠着玻璃壁,抱着胳膊,
一脸“老子看你们能玩出什么花样”的冷漠和不耐烦,嘴角甚至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
最角落那个电话亭里,则是一个穿着米白色风衣、戴着无框眼镜的女人,刘医生,
她显得异常冷静,只是微微蹙着眉,专注地观察着每一个电话亭,
尤其是那些没有亮灯的空亭子,她的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七个电话亭,七个人。
彼此之间隔着几米到十几米不等的、令人绝望的黑暗。
我们被孤立在这一个个狭小的、散发着血腥味的玻璃棺材里。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轻微、仿佛金属摩擦的“滋滋”电流声响起,紧接着,
所有电话亭里那盏昏黄的顶灯都闪烁了一下。光线明灭的瞬间,我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
在离我们这群亮灯电话亭稍远一些的、更浓重的黑暗深处,
影影绰绰地、无穷无尽地排列着更多一模一样的电话亭轮廓,它们沉默地矗立着,
如同某种巨大生物冰冷而规则的鳞片,一直延伸到视线无法穿透的黑暗尽头。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冲上天灵盖。
“滋滋……请……注意……”一个冰冷、毫无情感起伏的电子合成音,
突兀地从我们手中紧握的电话听筒里传了出来。这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
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规则……如下……”“规则一:每次通话,
限时……三分钟。”“规则二:通话双方,必须……使用……真实姓名。
”“规则三:禁止……拨错……号码。”“规则四:***……响起……必须……接听。
”“祝各位……通话……愉快……”声音戛然而止。死寂重新降临,
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冰冷的电子音像无形的冰锥,
凿穿了每个人最后一丝侥幸的幻想。这不是恶作剧,不是幻觉。
这是实实在在的、以死亡为代价的规则宣告。刚才那个爆开的血雾,
就是最直接、最血腥的警示。王德发猛地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
他那双被恐惧和暴戾占据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我们几个脸上扫过。
当他的目光落在右边那个依偎在男友怀里、瑟瑟发抖的女孩小雅身上时,骤然停住了。
小雅是我们公司新来的实习生,性格内向腼腆,此刻在王总那充满压迫感的逼视下,
更是抖得像一片狂风中的枯叶。“你!”王德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粗粝地指向小雅,
“你!先来!拨个号试试!随便拨一个!快!”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带着上位者惯有的命令和不容反驳的蛮横,在这绝境里显得格外刺耳。
“不……不要……”小雅惊恐地抬起头,泪水瞬间涌满了眼眶,她拼命地摇头,
身体下意识地往男友阿强怀里缩,“王总……求求你……不要……”“废物!
这点胆子都没有!”王德发暴躁地一拳砸在面前的玻璃上,发出更大的闷响,玻璃嗡嗡震颤,
“让你拨你就拨!不然我们现在都得死在这里!你懂不懂!快点!
号码……就拨……就拨……”他的目光凶狠地扫过我们几个,
最后定格在角落里冷静的刘医生身上,似乎想指定一个目标,但最终又有些忌惮地移开了。
“随便拨!拨个空号!快点!”他粗暴地吼道,唾沫星子仿佛能隔着玻璃喷溅过来。
“王德发!***还是不是人!”阿强猛地抬起头,像一头被激怒的幼狮,
双目赤红地瞪着王总,“你自己怎么不去试?凭什么让小雅去送死?***的就是个畜生!
”“小子!***再给老子说一遍!”王德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暴跳如雷,
额头青筋根根暴起,“老子这是在想办法!在救大家的命!懂不懂?牺牲一个,
总比全死光强!***懂个屁!轮不到你教训老子!”“想办法?呸!你就是怕死!
拿别人当替死鬼!”阿强毫不畏惧地顶了回去,声音因愤怒而嘶哑。“够了!都别吵了!
”角落里,一直冷眼旁观的刘医生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瞬间压过了两人的咆哮。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冰锥,
“规则第三条:‘禁止拨错号码’。刚才的‘示范’还不够清楚吗?谁想立刻变成一团血雾?
”她的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王德发和阿强之间即将爆炸的怒火。
电话亭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小雅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在回荡。
王德发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脸色铁青,显然被刘医生噎得说不出话,
但又无法反驳那残酷的规则。他死死地盯着自己手中的听筒,
那眼神像在看一条随时会咬人的毒蛇。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
一个突兀的、带着浓浓戏谑意味的声音插了进来。“吵吵吵,吵个屁啊?吵得老子耳朵疼。
”是那个红发少年阿杰。他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抱着的手臂,一只手懒洋洋地搭在拨号盘上,
另一只手则拿着话筒,歪着头,嘴角挂着那丝让人极其不舒服的、玩世不恭的冷笑。
“不就是打电话嘛?多简单的事儿。”他斜睨着王德发,
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挑衅,“喂,大老板,看你这么威风,
给你个专属服务怎么样?号码……嗯,
让我想想啊……”他修长的手指开始在金属拨号盘上漫不经心地滑动,
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那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每一下都像敲在众人的心弦上。
他拨动的速度不快,仿佛在享受某种折磨人的乐趣,
眼神却一直牢牢锁定在王德发那张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你……你想干什么?
别乱来!”王德发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惊惶,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后背紧紧贴住了冰冷的玻璃壁。“干什么?”阿杰夸张地挑了挑眉,
手指在拨号盘上猛地停住,然后用力地、带着某种报复的***,按下了最后一个数字。
听筒被他随意地贴在耳边。“嘟…嘟…嘟…” 拨号音在死寂中清晰地响起,
如同丧钟的倒计时。王德发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冷汗涔涔而下,他死死地盯着阿杰,
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目光惊恐地在阿杰和王德发之间来回扫视,不知道这疯狂的少年究竟拨通了谁的号码,
又会带来怎样可怕的后果。“嘟……” 拨号音只响了三声。“喂?
”一个慵懒、娇媚、带着明显睡意的年轻女声,极其清晰地通过阿杰手中的话筒传了出来。
这声音在寂静的玻璃牢笼里被放大了无数倍,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带着一种与这血腥地狱格格不入的、令人作呕的旖旎气息。“德发哥?
这么晚打给我……是不是想我了呀?嗯?”那女声带着浓重的鼻音,甜腻得发嗲,
“是不是你家那个黄脸婆又惹你生气啦?
别理她嘛……来我这儿……”王德发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石化在原地!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死人般的灰白。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当众扒光的羞耻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他猛地扭头看向自己的妻子李梅。李梅的表情,在听到那个女声的第一秒,就彻底凝固了。
她脸上那原本因恐惧而残留的最后一丝血色,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抽干,
变得像一张揉皱后又用力抹平的劣质白纸。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白占据了大部分,
瞳孔却缩成了两个针尖般的黑点,死死地盯着电话亭里的王德发。那不是愤怒,
甚至不是悲伤,而是一种纯粹的、彻底的崩塌。她一直紧握话筒的手,
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濒临碎裂的青白色,
手背上细小的血管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根根暴凸出来。
“呵……呵呵……”一阵极其轻微、如同漏气风箱般的声音从李梅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那不是笑,更像某种东西断裂前最后的哀鸣。她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幅度越来越大,
像狂风中的枯枝,随时可能彻底折断。“***……***!
”她猛地爆发出一声凄厉到破音的尖叫,那声音完全不似人声,
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疯狂和毁灭一切的恨意。她猛地低下头,不再看任何人,
目光死死地钉在面前的电话拨号盘上。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
此刻只剩下一种被彻底点燃的、不顾一切的疯狂!“去死!都给我去死!!”她咆哮着,
完全失去了理智,像一个发狂的疯子,十根手指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
在拨号盘上疯狂地、毫无规律地乱戳乱按起来!指甲刮擦在金属盘上,
发出令人牙酸的“滋啦”声。她按下的数字键毫无逻辑可言,完全是混乱的、发泄性的猛砸!
“李梅!住手!***疯了吗!停下!”王德发魂飞魄散,声嘶力竭地吼叫,
试图阻止妻子的***行为。他徒劳地拍打着面前的玻璃壁,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调走形。
但一切都太晚了。
字键的瞬间——“嗤——”一声极其轻微、如同高压气体从极细缝隙中骤然喷出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王德发和李梅所在的相邻两个电话亭里,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李梅疯狂戳按的手指定格在空中。王德发惊恐绝望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然后,没有任何预兆,
没有任何过程。“噗!噗!”如同两枚熟透的果实被无形的巨力同时捏爆!
两团浓稠得化不开的、极其刺目的猩红血雾,猛地从他们各自的电话亭内部爆裂开来!
那血雾喷发的力量是如此巨大,
瞬间将两座电话亭肮脏的玻璃壁染成了彻底的、不透光的暗红!
无数细密的血珠和更细小的组织碎屑混合着粘稠的血浆,
如同泼墨般狠狠地溅射在玻璃内壁上,然后顺着重力的作用,
拉出一道道长长的、粘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血痕,缓缓向下流淌。那浓烈的血腥味,
即使隔着玻璃和距离,也仿佛能清晰地钻入每个人的鼻腔深处,
带着一股浓烈的、生命瞬间被碾碎的腥甜。两盏昏黄的顶灯,在血雾爆开的同一刹那,
发出两声短促而沉闷的“滋啪”声,彻底熄灭。刚才还充斥着尖叫和怒骂的空间,
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那两座被鲜血完全覆盖的玻璃盒子,
像两个巨大而狰狞的血肉墓碑,沉默地矗立在无边的黑暗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阿杰缓缓放下了贴在耳边的听筒。他脸上那丝玩世不恭的冷笑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固的、病态的苍白。他死死地盯着那两座血亭,瞳孔微微放大,
握着话筒的手在不易察觉地颤抖。刚才的戏谑和挑衅,在如此近距离、如此直观的死亡面前,
被碾得粉碎。一种冰冷的、名为恐惧的东西,第一次清晰地爬上了他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