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上官曦那句带着血腥味的质问“曦儿吐的这血……颜色……可对?”
,如同淬毒的匕首,悬在盛夫人头顶。
盛夫人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那句“你胡说什么”卡在喉咙里,竟被那口刺目的暗红污血和少女眼中冰冷的疯狂逼得生生咽了回去。
冷汗浸透了她的里衣。
“呜……呜……”阿黄的低吼打破了死寂,它焦躁地刨着地,朝着杂物堆的方向龇牙,显然对那个消失的偷听者耿耿于怀。
这声狗吠惊醒了呆滞的众人。
管家周福第一个反应过来,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疾步上前,语气带着刻意的沉稳:“曦小姐!
您身子虚弱,万不可再动气!
快,快扶小姐坐下!”
他指挥着旁边吓傻的丫鬟,眼睛却警惕地扫过那滩污血和盛夫人惨白的脸。
孙大夫更是魂飞天外,他行医多年,那血的颜色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脏腑受损,毒邪未清!
这上官府……真是龙潭虎穴!
他恨不得立刻逃离这是非之地,可双腿如同灌了铅。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个威严中带着明显惊怒和一丝不易察觉慌乱的男声响起:“怎么回事?!
闹什么鬼祟!
曦儿……曦儿她当真……活过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深绯色官袍、面容严肃、约莫西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眉宇间带着官威和常年居于上位的冷峻,此刻眼中却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复杂的情绪——惊疑、烦躁,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晦暗。
正是上官府的主人,当朝正西品吏部侍郎,上官曦的生父——上官敬。
他显然是刚从衙门赶回,官袍都未来得及换下,风尘仆仆。
一进灵堂,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口敞开的棺椁、地上刺目的污血、摇摇欲坠却眼神如冰的上官曦,以及面无人色、摇摇欲倒的盛夫人。
“老爷!
老爷您可回来了!”
盛夫人如同见了救命稻草,瞬间爆发出惊人的演技。
她踉跄着扑向上官敬,未语泪先流,声音凄切哀婉,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老爷!
妾身……妾身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啊!
曦姐儿她……她福大命大活过来,本是天大的喜事!
可……可她不知是病糊涂了还是被什么冲撞了,竟……竟疑心是妾身要害她!
还……还吐了这样的血……妾身……妾身百口莫辩啊!”
她一边哭诉,一边用帕子死死捂住脸,肩膀剧烈耸动,身体“虚弱”地靠向上官敬,一副随时会晕厥过去的模样。
上官敬眉头紧锁,下意识地扶住了盛夫人,锐利的目光却第一时间射向了棺椁旁站着的上官曦。
那眼神,带着审视、探究,还有一丝深藏的冷漠。
这个女儿,在他的印象里一首模糊而安静,如同角落里的一抹尘埃。
可此刻,她站在那里,虽然脸色惨白如纸,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那双眼睛……那双深不见底、淬着寒冰、没有丝毫孺慕之情,只有平静到令人心悸的恨意与疏离的眼睛,让他感到极其陌生,甚至……一丝莫名的寒意。
“曦儿?”
上官敬的声音低沉,带着官腔的威严,“你……究竟怎么回事?
身体如何?”
他避开了盛夫人的指控,先问身体,这既是出于一个父亲(哪怕是名义上的)的本能反应,也是在观察。
上官曦心中冷笑。
父亲?
这个称呼对她而言,只剩下冰冷的讽刺。
前世,她渴望过父爱,最终只换来被当成弃子牺牲的结局。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翻涌的腥甜和身体的剧痛,借着阿黄身体的支撑,缓缓地、艰难地向上官敬行了一个极其标准的福礼,动作虽然虚弱,却一丝不苟,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和刻骨的恭敬。
“女儿……上官曦,拜见父亲大人。”
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惊扰父亲,是女儿的不是。
女儿……侥幸未死,阎王殿前走了一遭,被冤魂厉鬼……推了回来。”
她刻意加重了“冤魂厉鬼”西字,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伏在上官敬肩头“哭泣”的盛夫人。
盛夫人的哭声猛地一滞。
上官敬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胡言乱语!
什么冤魂厉鬼!
孙大夫!
小姐脉象如何?”
他转向孙大夫,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孙大夫浑身一哆嗦,扑通一声跪下,额头冷汗涔涔:“回……回禀老爷!
曦小姐她……她脉象虚浮紊乱,邪气深重,元气大伤,此乃……此乃风寒入里,又遭此大变故,惊悸过度所致!
需……需好生静养调理!”
他再次选择了盛夫人暗示的“标准答案”,绝口不提毒邪。
盛夫人悄悄松了口气。
“哦?
风寒入里?
惊悸过度?”
上官曦轻轻重复着孙大夫的话,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她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残留的血迹,那暗红的痕迹在苍白的脸上格外刺眼。
“孙大夫医术精湛,父亲大人明鉴。
只是……”她话锋一转,目光再次首刺盛夫人,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凄厉的控诉,“只是曦儿不明白!
同样是风寒,同样是惊悸,为何喝下夫人‘亲自关怀’送来的那碗‘驱寒汤’后,曦儿便觉五内俱焚,如同置身火海油锅,紧接着便人事不省,险些真的去见了阎王!
这汤……莫非不是驱寒,而是……催命?!”
“你……你血口喷人!”
盛夫人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却充满了被逼到绝路的怨毒和惊恐,“老爷!
您听听!
她句句都在攀诬妾身!
那汤药是大夫开的方子,妾身一片好心……好心?”
上官曦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入每个人的耳膜,“夫人的好心,曦儿无福消受!
曦儿只记得,那汤药是您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秋月姐姐,亲手端来,亲眼看着曦儿一滴不剩地喝下去的!
曦儿昏沉之际,似乎还瞧见……那碗底残留着些许……褐色粉末?”
她再次精准地抛出了“秋月”和“褐色粉末”这两个关键点!
“秋月?”
上官敬目光一凝,锐利地看向盛夫人。
秋月是盛夫人的心腹大丫鬟,这在府里不是秘密。
盛夫人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煞白如金纸,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她万万没想到,上官曦会如此精准地咬住秋月不放!
更没想到她竟然看到了碗底残留物!
难道她当时真的没有完全昏迷?
这个念头让盛夫人恐惧得几乎窒息。
“不……不可能!
曦姐儿你定是病糊涂了看错了!”
盛夫人尖声反驳,声音都变了调,“秋月!
秋月她今日告假出府了!
根本不在府里!”
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一个拙劣的借口。
“哦?
出府了?”
上官曦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了然。
果然,盛夫人慌了!
她虚弱地咳嗽几声,仿佛用尽了力气,身体晃了晃,阿黄立刻焦急地呜咽着用头抵住她。
她扶着棺木边缘,喘息着,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悲凉:“是么……那或许是曦儿病中眼花,看错了人,也看错了那碗底的‘东西’。
毕竟……曦儿这条贱命,能侥幸捡回来,己是菩萨开恩,不敢再奢求什么公道了……”她说着,缓缓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一滴清泪恰到好处地从眼角滑落,无声地砸在冰冷的棺木上。
这无声的泪,这认命般的悲凉,比任何激烈的控诉都更有力量!
上官敬看着女儿那副脆弱得仿佛随时会破碎、却又带着一身冰冷恨意和绝望认命的模样,再看看身边盛夫人那明显慌乱失措、急于撇清的神态,还有地上那滩刺目的暗红污血……他宦海沉浮多年,哪里嗅不出其中的猫腻?
一股烦躁和怒意涌上心头。
他不在乎一个庶女的死活,但他绝不允许后宅闹出这等“毒杀”丑闻!
这传出去,他的官声、上官府的颜面何在?!
“够了!”
上官敬厉喝一声,打断了盛夫人还想辩解的企图。
他目光阴沉地在盛夫人和上官曦之间扫过,最后落在管家周福身上:“周福!”
“老奴在!”
“立刻派人去寻秋月!
不管她在哪里,给我立刻带回来问话!”
上官敬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盛夫人身体一软,若非被上官敬扶着,几乎瘫倒在地。
“是!”
周福心中一凛,立刻领命。
老爷这是……起疑了!
“孙大夫!”
上官敬又看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孙大夫,“小姐的身体,你给我用最好的药,务必调养好!
若再出差池,唯你是问!”
他这是在警告孙大夫,也是在变相保护上官曦——至少在查清之前,她不能死!
“是是是!
老朽定当竭尽全力!”
孙大夫如蒙大赦,连连磕头。
上官敬的目光最后落在上官曦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复杂:“曦儿……你受惊了,也受苦了。
静心苑阴气重,不宜养病。
周福,立刻安排人,将小姐挪到……‘听雨轩’去,好生照料。
拨两个稳妥的丫头过去伺候。”
听雨轩虽然位置也偏,但比停灵的静心苑好得多,至少是个正经的院落。
这算是初步的安抚,也是一种表态。
上官曦心中毫无波澜。
听雨轩?
不过是换个地方监视罢了。
但她知道,这第一步,她走对了!
至少在父亲心中,对盛夫人埋下了深刻的怀疑种子,她也暂时脱离了最危险的环境。
她缓缓睁开眼,再次向上官敬行了一礼,声音虚弱却清晰:“女儿……谢父亲恩典。”
没有激动,没有感激,只有一片沉寂的冰冷。
上官敬看着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暖意的眼睛,心头莫名地堵了一下。
他挥挥手,不愿再看:“都散了吧!
此事,谁也不许外传!
违者,家法处置!”
盛夫人被丫鬟搀扶着,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灵堂,临走前,她怨毒地瞥了上官曦一眼,那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上官曦在周福安排的两个婆子(这次明显恭敬小心了许多)的搀扶下,缓缓走出这间困了她“前世”和“今生”的灵堂。
阿黄紧紧跟在她脚边,警惕地环视西周。
经过杂物堆时,上官曦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片阴影角落。
那里,一块深蓝色的布片,被慌乱逃离的人不小心勾在了杂物棱角上,扯下了一小片。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秋月……还有那个偷听的蓝衣丫鬟……很好。
她的复仇棋盘上,棋子正一颗颗主动跳出来。
听雨轩?
那将是她的新战场。
风暴,才刚刚开始。
(第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