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味的心事

第一章 梅雨季节的红六月的梅雨季总带着化不开的黏腻，潮湿的风裹着水汽钻进教室，

黑板上的粉笔字洇出毛边。我用橡皮擦着数学题的演算痕迹，

橡皮屑在潮湿的空气中结成小块，像没晒干的荔枝壳。“许言，借块橡皮。

”女生的声音带着点潮湿的软糯，像刚剥开的荔枝肉。我转过头，看见沈知夏站在课桌旁，

白色帆布鞋尖沾着泥点，大概是冒雨跑过来的。她校服领口别着的校徽歪了，

几缕湿发贴在额角，手里捏着支断了芯的自动铅笔。我把橡皮递过去时，指尖碰到她的掌心。

她的手很凉，带着雨水的湿意，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荔枝。“谢啦。

”她接过橡皮转身要走，又突然回过头，“你的校服……沾到墨渍了。

”我低头看自己的袖口，果然有块深蓝色的墨迹，大概是刚才擦黑板时蹭到的。“没事。

”我扯了扯袖子，听见她小声说“我有去渍笔”，然后跑回自己的座位，

马尾辫在空中甩出轻快的弧线。沈知夏是上个月转来的插班生，

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她总是安安静静的，课间要么趴在桌上睡觉，

要么望着窗外的雨帘发呆，校服裙永远熨得平平整整，领口系着规范的蝴蝶结，

和我们这些被梅雨季折腾得蔫蔫的学生截然不同。她转来的第一天，班主任让她自我介绍。

她站在讲台上，背挺得笔直，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大家好，我叫沈知夏，沈阳的沈，

知晓的知，夏天的夏。”台下有人笑她的名字和这阴雨连绵的天气不符，

她只是微微鞠了一躬，便安静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像株悄然生长的植物。

第一次注意到她喜欢荔枝，是在某个难得放晴的午后。午休时我去小卖部买矿泉水，

看见她站在冰柜前，手里捧着一盒荔枝，指尖轻轻捏着果蒂，

把红得发紫的果实挑出来放进袋子里。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发顶，

能看清头发里藏着的几缕金红，像被阳光染过的丝线。“这个品种叫‘妃子笑’，

”她突然抬头跟我说话，眼睛亮得像雨后的天空，“别看表皮带点青，其实已经很甜了。

”我看着她指尖捏着的荔枝，红紫相间的果皮上蒙着层薄薄的白霜，像裹着层细纱。

“你很懂这个？”“我外公种荔枝的，”她低头继续挑拣，指尖在果皮上轻轻摩挲，

“每年六月，果园里全是红彤彤的，空气里都是甜香味。”说到这里，她嘴角扬起浅浅的笑，

像藏着整个夏天的阳光。那天下午的自习课，我发现她的笔袋里多了颗荔枝形状的橡皮，

粉嘟嘟的，顶端还画着片翠绿的叶子。她写字时，那颗橡皮就在笔袋里轻轻晃动，

像颗待摘的果实。梅雨季的雨总在傍晚准时落下。有次放学，我撑着伞走到校门口，

看见沈知夏站在屋檐下，手里抱着书包，望着雨幕发愁。她的伞大概落在教室里了，

校服肩膀处已经被飘进来的雨水打湿，洇出深色的痕迹。“一起走吗？”我没多想就走过去，

把伞往她那边倾斜了大半。她愣了一下，眼里闪过惊喜：“会不会太麻烦你？”“不麻烦，

”我看着她被雨水打湿的睫毛，突然觉得心跳快了半拍，“刚好顺路。”其实我们并不同路，

她家在相反的方向。但我没说破，只是默默地撑着伞，听着雨点击打伞面的声音，

和她帆布鞋踩过水洼的轻响。她走得很轻，像怕踩碎路面的积水，偶尔会踢到路边的小石子，

发出清脆的声响。路过水果摊时，她突然停下脚步，

指着筐里的荔枝说：“今天的妃子笑很新鲜。”摊主笑着搭话：“小姑娘好眼光，

刚从南方运过来的，甜得很！”她蹲下来挑荔枝，指尖在果皮上轻轻按压，

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什么珍宝。我撑着伞站在旁边，看着雨水顺着伞沿滴落，

在她周围溅起细小的水花。她挑了一小袋，付了钱，

转身时把袋子往我手里塞了一半：“给你，尝尝看。”荔枝的清香混着雨水的湿气飘过来，

我捏着温热的纸袋，突然觉得这个梅雨季好像没那么难熬了。走到岔路口时，雨渐渐小了。

她接过我递过去的纸巾擦了擦手，把剩下的荔枝放进书包：“谢谢你送我回来，

伞我明天还你。”“不用急。”我看着她跑进楼道的背影，

白色校服在灰蒙的雨幕里格外显眼，像朵悄然绽放的花。回家的路上，

我把那几颗荔枝小心翼翼地放进冰箱。深夜写完作业，我拿出一颗放在手心，

红紫相间的果皮在台灯下泛着温润的光。剥开果皮时，清甜的汁水顺着指尖流下，

晶莹的果肉像凝脂般透亮，放进嘴里，甘甜瞬间在舌尖炸开，带着点微酸的尾韵，

像雨后初晴的阳光。那天晚上，我梦见了一片荔枝园，红得发紫的果实挂满枝头，

沈知夏站在果树下，穿着白裙子，朝我笑得眉眼弯弯。

第二章 蝉鸣里的甜七月的蝉鸣撕破梅雨季的阴霾时，荔枝开始在水果摊堆成小山。

沈知夏的书包里总会装着保鲜盒，里面是剥好的荔枝肉，晶莹剔透地卧在冰块里，

像一颗颗凝固的月光。“我外公寄来的，”她把保鲜盒往我桌上推了推，眼里闪着邀功的光，

“今年收成特别好，甜得很。”果肉上还沾着细密的冰粒，放进嘴里时，

冰凉的甜瞬间驱散了暑气。我看着她趴在桌上，下巴搁在胳膊上，笑眯眯地看我吃，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好吃吗？”“嗯，”我点头，

舌尖还残留着清甜的余味，“比外面买的甜。”她笑得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那是，

我外公种的荔枝，从来不打催熟剂，都是自然成熟的。”说到这里，

她从书包里掏出个小本子，翻开给我看里面的照片——漫山遍野的荔枝树，

枝头挂满红紫相间的果实，一个戴草帽的老人站在树下，笑得满脸皱纹。“这是我外公，

”她指着照片，声音里满是骄傲，“他种了一辈子荔枝，知道哪棵树的果子最甜，

哪个时间摘最合适。”从那以后，我的抽屉里总会出现荔枝。有时是带壳的妃子笑，

有时是剥好的桂味，偶尔还有几颗罕见的糯米糍，果肉厚实得像凝脂。

我把荔枝壳小心翼翼地收起来，洗干净晒干，放在透明的玻璃罐里，很快就攒了满满一罐，

红紫相间的壳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沈知夏开始在课间找我问题目。她的数学不太好，

总是对着函数图像皱眉头，铅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小洞。我讲题时，

她会把椅子往我这边挪近点，马尾辫偶尔扫过我的胳膊，带来一阵轻微的痒。

“这里还是不懂，”她指着抛物线的顶点，鼻尖几乎要碰到我的手背，

“为什么对称轴是x=-b/2a？”阳光落在她的睫毛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拿起笔重新演算。她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嗯”一声，

温热的呼吸扫过我的手腕，像羽毛轻轻搔刮着皮肤。讲完题时，

她总会从保鲜盒里挑颗最大的荔枝塞给我：“谢礼。”果肉在指尖滑溜溜的，

带着她指尖的温度，我捏着那颗荔枝，直到上课铃响才舍得吃掉，甜味在舌尖漫延开来，

连带着枯燥的数学课都变得生动起来。暑假前的最后一次班会，

班主任宣布要举办期末联欢会。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节目，

沈知夏被女生们起哄着要表演节目，她红着脸摆手：“我不会唱歌跳舞。

”“那就讲个故事吧，”班长提议，“讲讲你外公的荔枝园。”她眼睛亮了亮，点点头，

走到讲台上。没有麦克风，

她的声音在喧闹的教室里却异常清晰：“我外公的荔枝园在山脚下，有两百多棵树，

最老的那棵，树龄比我外公还大……”她讲荔枝花如何在春天绽放，

像堆雪落在枝头；讲蜜蜂如何在花间穿梭，酿出带着荔枝香的蜜；讲夏日的午后，

她和外公坐在树荫下，用井水镇过的荔枝解暑，蝉鸣和远处的溪流声交织在一起。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身上，仿佛给她镀上了层光晕。我看着她讲到兴奋处时微微扬起的下巴，

看着她提到外公时眼里的温柔，突然觉得整个教室的蝉鸣都变成了背景音，

只剩下她清亮的声音，像山涧的溪流淌过心田。联欢会结束后，她把一个小布袋塞给我，

里面装着几颗荔枝干。“我外公自己晒的，”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泡水喝很解暑。

”布袋是用浅蓝色的棉布做的，上面绣着颗歪歪扭扭的荔枝，针脚细密，看得出来缝了很久。

我捏着布袋，指尖触到里面坚硬的果核，突然想起她讲的故事里，

外公在树下晒荔枝干的场景。“很好闻。”我把布袋凑近鼻尖，淡淡的甜香混着阳光的味道，

像整个夏天都被装进了袋子里。她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暑假去我外公家玩吧，

满山都是荔枝，随便吃。”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刚想答应，却听见旁边有人喊她的名字，

是她的同桌在催她快点收拾书包。“我先走啦！”她抓起书包跑开，

跑到门口时回头冲我挥挥手，马尾辫在空中划出好看的弧线。那个暑假，

我终究没能去成她外公的荔枝园。妈妈给我报了补习班，每天从早到晚埋在试卷里，

偶尔抬头望向窗外，看见烈日下的梧桐树，总会想起沈知夏说的满山荔枝，

和她眼里闪烁的阳光。八月中旬的某个傍晚，我补课回家，路过小区门口的水果店，

看见沈知夏站在柜台前，正跟老板说着什么。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头发扎成松松的麻花辫，

发尾系着红色的丝带，像颗熟透的荔枝。“许言！”她看见我，眼睛立刻亮了，

“你也来买水果？”“嗯，”我走到她身边，看见柜台上摆着的荔枝已经不多了，

表皮也失去了之前的鲜亮，“季末了？”“是啊，”她拿起最后几颗妃子笑，有点惋惜地说，

“再想吃就要等明年了。”老板笑着打包：“小姑娘懂行，这是今年最后一批本地荔枝了，

过两天就下市了。”她付了钱，转身把一半荔枝塞给我：“拿着，尝尝今年最后的荔枝。

”夕阳的金辉落在荔枝上，红紫的果皮泛着温润的光。我捏着温热的纸袋，

突然觉得这个夏天好像要随着荔枝的下市一起结束了，心里莫名泛起一阵酸涩。

“补习班结束了吗？”她踢着脚边的小石子，声音轻轻的。“快了，还有一周。”“哦，

”她点点头，抬头看了看渐暗的天色，“那我先走啦，外公还在等我回家吃饭。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手里的荔枝突然变得沉甸甸的。回到家，

我把荔枝放在盘子里，却没舍得吃，只是看着它们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像一颗颗珍藏的秘密。那天晚上，荔枝的清甜混着夏夜的风，从窗户飘进来，我躺在床上，

第一次开始期待秋天的到来——不是因为凉爽，而是因为可以回到学校，

再次看见那个带着荔枝香的女生。第三章 落叶里的酸九月的风带着桂花的甜香钻进教室时，

沈知夏的座位空了两周。班主任说她家里有事请了长假，具体是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我看着那张空荡荡的课桌，阳光落在上面，映出细小的尘埃在飞舞，心里像空了块地方，

风一吹就发疼。她的笔袋还放在桌角，里面的荔枝橡皮孤零零地躺着，

顶端的绿叶被晒得有点褪色。我趁课间没人，偷偷把笔袋收起来，放进自己的书包，

像藏起一个易碎的秘密。那两周里，我总在放学路上绕去那家水果店，

问老板有没有新鲜的荔枝。老板每次都摇头：“早下市了，小伙子，想吃得等明年了。

”我看着空荡荡的摊位，心里的失落像潮水般蔓延。沈知夏回来那天，穿着件深色的外套，

脸色苍白得像宣纸。她走进教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却只是低着头，

默默地走到座位，放下书包，然后趴在桌上，一动不动。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背上，

能看见她肩膀在微微颤抖。我看着她露在外面的一小截手腕，瘦得几乎能看清骨头，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课间时，我把她的笔袋放在她桌上，

里面偷偷放了颗荔枝味的硬糖。她抬起头看我，眼睛红肿得像核桃，里面布满了血丝。

“谢谢。”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没事吧？”我犹豫了很久，

还是问出了口。她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笔袋，指节泛白：“我外公……走了。

”后面的话她没说，但我瞬间明白了。那个种了一辈子荔枝的老人，

那个在照片里笑得满脸皱纹的老人，那个她时常挂在嘴边的老人，永远离开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只能默默地递给她一张纸巾。她接过纸巾，却没擦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