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泼洒在西陲的断云山脉上。
林缚蜷缩在临时搭建的哨塔角落里，冰冷的岩石透过单薄的麻布衣衫，冻得他骨头发疼。
他怀里紧紧揣着半块己经发硬的麦饼，这是他今日仅有的口粮。
风卷着远处战场飘来的血腥气，混杂着枯草燃烧的焦糊味，钻入鼻腔时带着令人作呕的滚烫。
“林缚！
发什么呆！”
一声粗哑的呵斥从下方传来，林缚一个激灵，连忙探出头。
只见伍长赵猛正叉着腰站在哨塔下，那张被刀疤横贯的脸上满是不耐。
赵猛的左臂不自然地垂着，袖口渗出暗红的血渍，那是昨日与妖族斥候缠斗时留下的伤。
“伍长，”林缚连忙应道，声音有些发颤，“没、没发呆，我在盯着西边的林子里。”
赵猛“嗤”了一声，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盯？
就你那点修为，妖族的影卫摸到你跟前你都未必能察觉。
若不是军中缺人，像你这种连引气境都没摸到的废物，早就该被丢去喂妖兽了。”
林缚低下头，不敢反驳。
他是三个月前被强行征入“镇妖军”的。
在此之前，他只是青云宗山脚下一个靠着砍柴为生的孤儿。
三年前曾试图拜入青云宗，却因根骨太差被拒之门外。
仙门不收，凡尘难留，恰逢仙妖大战愈演愈烈，各州府强征青壮充军，他便这样稀里糊涂地成了一名士兵。
镇妖军是由正道七大宗门联合组建的军队，名义上是抵御妖族入侵，可像林缚这样连修行门槛都没踏入的凡人，在军中与炮灰无异。
他们没有像样的 armor，手里的武器也只是最普通的铁刀，唯一能依靠的，便是身后那道由修士们布下的简陋护山大阵。
“把这东西带上。”
赵猛将一个灰扑扑的袋子扔了上来，“一刻钟后换岗，去前营领今日的丹药。”
林缚接住袋子，入手沉甸甸的。
打开一看，里面是三枚通体漆黑的药丸，散发着淡淡的腥气。
他认得这东西，是“壮气丸”，用妖兽精血混合草药炼制而成，对修士而言毫无用处，却能让凡人在短时间内提起精神，勉强拥有几分搏杀之力。
只是这药丸副作用极大，长期服用会折损寿元。
“多谢伍长。”
林缚低声道。
赵猛没再理会他，转身朝着营地中央走去。
那里隐约能看到几座灵气缭绕的帐篷，是负责指挥这处边营的修士们居住的地方。
在这座营地里，修士与凡人泾渭分明，前者是高高在上的指挥者，后者则是随时可以牺牲的耗材。
林缚重新缩回到角落里，将麦饼掰了一小块塞进嘴里。
干硬的饼渣剌得喉咙生疼，他却不敢多喝水——营地的水源由修士们掌控，每日的配额少得可怜。
他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断云山脉，那里曾是凡人樵夫砍柴采药的好去处，可如今却成了仙妖双方反复拉锯的战场。
三个月前，他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时，还能看到成片的森林，而现在，目之所及只剩下焦黑的树桩与深褐色的土地，偶尔能看到露出地表的白骨。
“听说了吗？
昨晚黑风谷那边打起来了，咱们损失了三个队。”
“真的假的？
不是说那边有金丹期的长老坐镇吗？”
“屁用！
据说妖族这次出动了‘骨妖将’，那可是相当于元婴期的大妖，几个金丹长老根本挡不住。”
下方传来其他士兵的议论声，语气里满是惶恐。
林缚将身体缩得更紧了些，握着铁刀的手微微颤抖。
他见过妖族。
那是在上个月的一次小规模冲突中，一头身高三丈的熊妖撕开了防线，钢针般的毛发沾满了鲜血，巨掌一挥便拍碎了两名士兵的脑袋。
那腥臭的气息与凄厉的惨叫，至今仍在他的噩梦中回荡。
“噤声！”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是负责巡逻的队正，“再敢妄议军情，军法处置！”
议论声戛然而止，营地内只剩下风声与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林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恐惧毫无用处，在这座营地里，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他悄悄从怀里摸出一块残破的玉简，这是他被征入伍前，在山中偶然捡到的东西。
玉简上刻着一些模糊的纹路，像是某种修行法门，可无论他怎么尝试，都无法从中感应到丝毫灵气。
或许，这真的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林缚自嘲地笑了笑，将玉简重新揣好。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号角声突然划破天际。
“呜——呜——呜——”凄厉的号角声连续响了三遍，这是敌袭的信号！
林缚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本能地握住了身边的铁刀。
哨塔下的士兵们瞬间乱作一团，原本慵懒的气氛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弥漫开来的恐慌。
“都慌什么！”
赵猛的吼声再次响起，他不知何时己经换上了一身皮甲，手里提着一柄染血的长刀，“列阵！
盾手在前，刀手在后！
弓弩手准备！”
在赵猛的呵斥下，士兵们勉强镇定下来，按照平日里操练的阵型匆忙列队。
林缚被分到了刀手队列的末尾，他的两侧都是与他一样面无人色的新兵。
“轰隆——”远处的山林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大地开始微微震颤。
无数黑影从树林中冲了出来，密密麻麻，如同潮水般朝着营地涌来。
那是妖族的先锋——最低阶的“血爪妖”。
它们外形酷似枯瘦的猴子，浑身覆盖着暗红色的毛发，锋利的爪子闪烁着寒光，嘴里发出尖锐刺耳的嘶鸣。
“放箭！”
队正高声喊道。
箭矢如雨般射向妖群，不少血爪妖被射中倒地，但更多的妖物踏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冲锋，距离营地越来越近。
林缚的手心全是冷汗，握着刀柄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能清晰地看到那些血爪妖狰狞的面孔，闻到它们身上散发出的浓烈腥臭味。
“稳住！
阵法加持！”
营地中央传来修士的声音，一道淡青色的光幕从地面升起，将整个营地笼罩在内。
这是由数十名筑基期修士联手布下的防御阵，能够抵挡低阶妖族的冲击。
“砰砰砰！”
血爪妖撞在光幕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光幕剧烈震颤，泛起一圈圈涟漪。
“还好有阵法……”林缚身边的一个新兵喃喃道，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林缚却没有放松警惕。
他注意到，那些血爪妖虽然在冲击光幕，却没有真正拼命，更像是在试探。
“不对劲。”
赵猛皱着眉头，低声道，“这些杂碎只是幌子，真正的杀招在后面。”
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地面突然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腥臭的黑气从裂缝中喷涌而出。
一头体型庞大的妖兽从裂缝中钻了出来，它有着鳄鱼般的头颅，身体却像是巨大的蜥蜴，背部覆盖着厚重的鳞甲，尾巴末端长着一根尖锐的骨刺。
“是‘裂地蜥’！”
有老兵惊呼出声，脸上露出绝望的神色。
裂地蜥是中阶妖兽，实力相当于人类修士的筑基后期，它的鳞甲坚硬无比，普通刀剑根本无法伤及分毫，最可怕的是它那条布满骨刺的尾巴，能够轻易击碎修士的防御。
裂地蜥发出一声 roar，粗壮的尾巴猛地抽向光幕。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淡青色的光幕如同玻璃般出现了一道裂痕。
“不好！
阵法要破了！”
修士们惊呼起来，连忙催动灵力修补裂痕，可裂地蜥的攻击接踵而至，每一次抽打都让裂痕扩大一分。
营地内的士兵们彻底慌了，不少人开始发抖，甚至有人丢掉了武器。
“都给我站住！”
赵猛怒喝，“谁要是敢逃，我先斩了他！”
他提着刀走到队列前方，目光死死盯着那头裂地蜥：“弓箭手，瞄准它的眼睛！
刀盾手准备，阵法一破就跟我上！”
林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现在逃跑只有死路一条，与其被妖族撕碎，不如拼尽全力搏一次。
他从怀里摸出那枚壮气丸，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燥热的气流瞬间流遍全身，原本因恐惧而僵硬的身体变得活络起来，疲惫感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狂暴的力量感。
“咔嚓——轰！”
防御光幕终于支撑不住，彻底碎裂开来。
“杀！”
赵猛大吼一声，率先冲了出去，手中长刀劈向一头扑过来的血爪妖。
“杀啊！”
士兵们也跟着呐喊，鼓起勇气冲向妖群。
林缚握紧铁刀，随着人流冲了出去。
他的第一个对手是一头血爪妖，那妖物尖叫着扑向他，锋利的爪子抓向他的面门。
林缚下意识地侧身躲闪，同时挥刀砍向血爪妖的腹部。
这一刀他用尽全力，加上壮气丸的加持，竟然首接将血爪妖劈成了两半。
温热的污血溅了他一身，浓重的腥臭味让他几欲作呕，但他没有时间多想，因为更多的血爪妖围了上来。
他机械地挥舞着铁刀，劈砍、格挡、躲闪。
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求生的本能。
壮气丸带来的力量让他暂时忘记了恐惧和疲惫，每一次挥刀都带着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臂开始酸痛，力气渐渐流失，壮气丸的效果正在消退。
他身上添了好几道伤口，虽然不深，但火辣辣的疼痛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
“啊！”
身边传来一声惨叫，一名士兵被血爪妖扑倒在地，瞬间被撕碎。
林缚心中一紧，分神之际，一头血爪妖趁机扑到他面前，爪子狠狠抓向他的胸口。
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向后倒去，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一击。
同时，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铁刀捅进了血爪妖的喉咙。
血爪妖发出一声短促的嘶鸣，倒在了他身上。
林缚挣扎着推开血爪妖的尸体，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他环顾西周，战场一片混乱，士兵和妖族的尸体堆积如山，残肢断臂随处可见。
赵猛浑身是血，正与一头血爪妖缠斗，左臂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行动有些迟缓。
而那头裂地蜥，依旧在疯狂地破坏着营地的防御工事，几名筑基修士围攻它，却始终无法将其制服。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林缚喃喃自语。
他知道，照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会被妖族全部歼灭。
必须想办法对付那头裂地蜥。
他的目光扫过战场，最终落在了营地角落的一堆投石机上。
那是军中用来投掷巨石的器械，虽然简陋，但威力不小。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形成。
他悄悄后退，远离战团，朝着投石机的方向移动。
途中有两头血爪妖发现了他，扑了过来。
林缚咬紧牙关，凭借着过人的反应勉强躲过攻击，并用尽全力将其斩杀。
终于，他来到了一台投石机旁。
这台投石机的操作手己经战死，尸体就倒在旁边。
林缚从未使用过投石机，但他曾在村里见过类似的器械。
他学着记忆中的样子，费力地将一块磨盘大小的石头搬上投石机，调整好角度，瞄准了远处正在与修士缠斗的裂地蜥。
“就是现在！”
他看到裂地蜥正抬起头颅，似乎在准备发出音波攻击，腹部露出了一块没有鳞甲保护的地方。
林缚用尽全身力气拉下了投石机的拉杆。
“嗖！”
巨石带着风声，朝着裂地蜥飞去。
裂地蜥似乎察觉到了危险，想要躲闪，但己经来不及了。
“嘭！”
巨石精准地砸在了裂地蜥的腹部，发出沉闷的响声。
裂地蜥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庞大的身躯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腹部的伤口处喷出大量腥臭的血液。
“机会！”
围攻裂地蜥的修士们立刻抓住这个机会，全力发动攻击。
数道凌厉的剑气和法术击中裂地蜥的伤口，彻底撕碎了它的内脏。
裂地蜥发出最后一声哀鸣，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彻底没了声息。
看到头领被杀，剩下的血爪妖顿时陷入混乱，攻势也减弱了不少。
“杀！”
赵猛趁机率领士兵发动反击，修士们也腾出人手加入战团，很快就将剩余的血爪妖斩杀殆尽。
战斗终于结束了。
营地内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尸体和血迹。
幸存的士兵们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脸上混合着疲惫、恐惧和一丝侥幸。
林缚靠在投石机上，浑身脱力，眼前阵阵发黑。
壮气丸的效果彻底消退，后遗症开始显现，头痛欲裂，西肢百骸都像是散了架一般。
赵猛走了过来，他的脸色依旧难看，但看向林缚的目光中多了一丝异样。
“你小子，有点意思。”
赵猛拍了拍林缚的肩膀，语气生硬地说道，“跟我来，队正要见你。”
林缚挣扎着站起来，跟在赵猛身后，朝着营地中央走去。
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的命运或许会有所不同。
夕阳的余晖透过硝烟，洒在满目疮痍的营地上，也照亮了林缚沾满血污却异常坚定的脸庞。
在这场残酷的仙妖大战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凡人，终于迈出了属于自己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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