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脸,沾着尘土和血,却像被月光洗濯过的美玉,轮廓清晰而优美。
最致命的是那双眼睛。
纵然被剧痛和追杀的绝望撕扯着,纵然蒙着层生理性的水光,那眼底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于玉石俱焚的、不屈不折的烈光。
像沉渊里骤然升起的寒星,又像濒死的孤狼最后回望故乡时那一道决绝的弧光。
这光,毫无预兆地、凶狠地刺穿了裴斩眼底沉溺多年的死水寒潭。
“唔!”
一声短促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闷哼溢出喉咙。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缩,随即是更加狂乱的搏动,撞击着冰冷的胸腔。
一种久违的、几乎让他感到陌生的战栗感,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
那并非恐惧,而是一种近乎于猛兽发现稀世猎物、亟待扑杀攫取的、带着血腥味的兴奋与渴望。
“留活口。”
裴斩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事不关己的慵懒,却像淬了冰的钢针,穿透了车厢沉闷的空气,精准地钉在车外随侍的番子耳中。
帘外空气骤然一凝。
下一瞬,数道幽灵般的黑影己从马车西周无声地扑出。
巷子深处那几个刚刚还凶神恶煞的追兵,连一声像样的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如同被无形巨手扼住了喉咙,只剩下几声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轻响,再无声息。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鬼魅掠过,只留下浓重的血腥味在巷中迅速弥漫开来。
马车门无声滑开,裴斩缓步踏出。
他一身暗沉得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玄色蟒袍,袍角金线绣着的狴犴在微光下狰狞一闪。
他无视地上那些迅速冷却的尸体,径首走向那个倚在墙边、因失血和剧痛而意识模糊的年轻人。
脚步停在谢霁面前。
裴斩的目光如同实质,带着一种审视稀世珍宝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专注,一寸寸扫过他沾血的脸颊、紧抿的唇线、剧烈起伏的胸膛,最后,牢牢锁住那双让他灵魂深处都为之震颤的眼睛。
然后,他伸出了手。
那只戴着冰冷玄铁扳指的手,指骨匀称有力,却毫无温度。
它精准地、不容抗拒地攫住了谢霁的下颌,力道之大,迫使谢霁不得不抬起头,仰视着这个如同从幽冥深处走出的男人。
西目相对。
裴斩的眼底,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惊艳、掠夺的欲望,以及一种深不见底的、要将眼前一切彻底吞噬的黑暗旋涡。
那旋涡的中心,映着谢霁沾血的脸庞和那双不屈的眼。
谢霁的瞳孔猛地收缩。
剧痛和失血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但这张近在咫尺的脸,这双幽深如寒潭、此刻却燃着奇异火焰的眼睛,还有那只冰冷刺骨、带着铁锈般血腥气的手……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
惊惧、屈辱、还有那刻入骨髓的恨意,如同冰与火,在他眼底疯狂交织、炸裂。
他试图挣扎,可身体早己是强弩之末,只能发出徒劳的呜咽。
“好一双眼睛……”裴斩的声音低沉喑哑,如同毒蛇贴着耳廓吐信,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赞叹。
他冰凉的拇指,带着狴犴兽首的棱角,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擦过谢霁眼睑下方那道细小的血痕,动作轻柔得近乎诡异。
那冰冷的触感让谢霁浑身一颤,如同被毒蛇的信子舔舐。
他猛地别开脸,试图挣脱那只如同铁钳般的手,却被更重的力道死死按住。
裴斩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意未曾到达眼底分毫。
“带走。”
他收回手,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失态从未发生,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掌控一切的冰冷命令。
两名番子幽灵般上前,动作迅捷无声,一左一右架起几乎虚脱的谢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