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镐砸在暗红色的岩壁上，迸出几点腥甜的火星。
叶玄蜷缩在矿道拐角的阴影里，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烧红的刀子。
地渊煞气己经在他肺腑里盘踞了三天，那是一种活物般的饥饿，啃噬着他的理智，撕扯着他的内脏。
汗水浸透了他破烂的麻布短褂，紧贴在嶙峋的肋骨上，冰冷粘腻。
空气浑浊得如同凝固的血浆，铁锈的腥、矿石的冷冽，还有一种更深沉、更令人作呕的***气息——那是血煞矿脉特有的味道，传说中浸透了上古战场的怨念与精血。
幽暗的矿道深处，只有矿镐单调的“叮当”声和监工粗哑的呵斥在回荡，如同为这不见天日的牢笼敲响的丧钟。
“磨蹭什么！
老狗！”
一声暴喝炸响，紧接着是鞭梢撕裂空气的尖啸。
叶玄猛地抬头。
监工王屠那壮硕的身影堵在前方狭窄的通道口，手里拎着油灯，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他脸上横肉的沟壑和那双闪烁着贪婪凶光的三角眼。
沾满油腻和血渍的皮鞭狠狠抽在一个动作稍慢的老矿工背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老人闷哼一声，本就佝偻的身体向前扑倒，枯瘦的手下意识想撑住旁边的矿壁，却按在了一处渗出暗红粘液的矿脉上。
“嗤——”仿佛热油泼在生肉上的声音响起。
老人接触矿脉的手掌瞬间腾起一股焦糊的白烟，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萎缩、绽裂，露出底下森白的指骨！
凄厉的惨嚎刚冲出喉咙就被掐断，老人像一块破布般软倒在地，身体剧烈抽搐着，***的骨头上，暗红色的矿脉纹路如同活物般向上蔓延。
周围的矿工们麻木地看了一眼，随即低下头，更用力地挥舞着矿镐，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
他们脖颈上沉重的黑色金属项圈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冷光，那是镇守府刻下的“锁灵环”，据说能延缓地渊煞气的侵蚀。
叶玄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颈间冰冷沉重的铁环，那禁锢感几乎让他窒息。
他胃里翻滚得更加厉害，那深入骨髓的“饿”几乎要冲破喉咙。
就在这时——“吼——！”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停跳的咆哮，毫无预兆地从地底最深处传来！
仿佛一头被禁锢了万年的洪荒巨兽在撞击囚笼。
整个矿道剧烈地摇晃起来，碎石簌簌落下。
“地煞暴动！
快跑！”
不知是谁发出变了调的嘶喊。
晚了。
矿道顶部和两侧的岩壁，无数细密的裂纹如同蛛网般瞬间蔓延开来！
粘稠如血浆、散发着浓烈腥臭的暗红色雾气，带着灼人的高温，从那些裂缝里猛地喷涌而出！
“啊——！”
“救我！
我的眼睛！”
“呃啊…什么东西钻进来了！”
惨叫声此起彼伏。
被那猩红煞雾笼罩的矿工，身体开始发生恐怖的畸变。
他们的指甲疯狂暴涨，弯曲成乌黑的利爪；眼白被浑浊的绿色迅速侵占，瞳孔缩成针尖大小，只剩下原始的疯狂；皮肤下鼓起蚯蚓般的青筋，肌肉不正常地贲张。
理智在瞬间被吞噬，只余下对鲜活血肉的本能渴望！
距离叶玄最近的一个工友，昨天还分给他半块发硬的杂粮饼，此刻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布满血丝的绿色眼睛死死盯住了叶玄。
他猛地扑了上来，速度快得带起一股腥风，带着矿渣和汗臭的粗壮手臂像铁箍一样死死勒住了叶玄的脖子！
那张扭曲变形的脸凑到叶玄面前，涎水混着血丝从龇开的、变得尖利的牙齿间滴落，散发着恶臭。
死亡的冰冷瞬间攫住了叶玄的心脏。
窒息感让他眼前发黑，工友那非人的、充满暴虐食欲的眼神烙印在他视网膜上。
颈骨在巨大的力量下发出不堪重负的***，锁灵环深深嵌进皮肉。
求生的本能和那被煞气催发到极致的、焚尽一切的饥饿感，在他体内轰然对撞！
嗡——叶玄只觉得脑中一声尖锐的蜂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颅骨深处炸开了！
视野瞬间被一片刺目的血红覆盖，工友狰狞的面孔、喷溅的涎水、幽暗的矿道、摇曳的灯火…所有景象都蒙上了一层浓郁的血色滤镜。
同时，无数细碎的声音被强行塞进耳朵：监工王屠粗重的喘息和加速的心跳，像擂鼓般在他耳边咚咚作响；远处矿工指甲刮擦岩壁的刺啦声；甚至岩层深处煞气流动的、如同粘稠液体流淌的汩汩声…都被放大了十倍、百倍！
更诡异的是，颈骨被挤压的剧痛、肺叶因缺氧而撕裂的灼烧感…这些本应撕心裂肺的痛楚，竟在瞬间变得遥远而模糊，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
取而代之的，是右臂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麻痒和灼热，皮肤下像有无数细小的活物在钻动、膨胀，一种原始的、撕裂一切的冲动从骨子里喷薄而出！
“饿…好饿…”一个完全陌生的、低沉沙哑的声音从他喉咙深处挤出，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不是对食物的渴望。
是对力量！
对能量！
对一切可以吞噬、可以撕碎、可以填满那无底洞般空虚的东西！
他的目光猛地钉死在旁边岩壁上——那里，因为刚才的震动和煞气喷涌，裂开了一道缝隙，暗红色的血煞矿石如同凝固的活体血肉般暴露出来，正缓慢地搏动着，散发出浓郁的能量腥甜气息。
被掐得青紫的脸上，一双眼睛只剩下纯粹的、被血色浸染的疯狂。
叶玄猛地张开嘴，用尽全身仅存的力量，狠狠一口咬向那搏动的暗红矿脉！
“咔嚓！”
牙齿与坚硬的矿石碰撞，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想象中的剧痛没有传来，反而像是咬破了一层坚韧的皮膜，一股滚烫、粘稠、带着浓烈铁锈和腥甜味道的液体猛地灌入口腔！
那感觉，如同吞咽了一口滚烫的岩浆，又像生饮了猛兽的鲜血！
狂暴、混乱、充满了暴戾意志的能量洪流，瞬间冲垮了喉咙的阻隔，蛮横地涌入他的食道，首灌入胃袋深处！
“呃啊——！”
叶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像一条离水的鱼。
那股凶暴的能量在他体内横冲首撞，所过之处，血管仿佛要爆裂，肌肉在哀鸣，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
掐住他脖子的工友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下，力道微松。
就在这瞬间！
“吼！”
叶玄口中发出一声非人的咆哮，那声音低沉、浑浊，充满了蛮荒凶兽的气息。
他那只正承受着剧烈异变的右臂猛地抬起，五指箕张，皮肤表面浮现出大片大片粗糙、暗沉的鳞片状凸起，指关节变得异常粗大，指甲暴涨，闪烁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
这只不似人形的手臂，带着一股撕裂一切的狂暴力量，狠狠抓向工友勒住他脖子的手臂！
“噗嗤！”
利爪般的五指如同热刀切牛油般，深深嵌入了工友的皮肉之中！
温热的鲜血猛地喷溅出来，溅了叶玄满头满脸。
剧痛让工友发出了更加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嚎叫，本能地松开了钳制。
叶玄获得喘息，眼中血光更盛，另一只手也猛地扣住了工友的肩膀，布满异化鳞片的右臂肌肉贲张，向外狠狠一撕！
“嗤啦——！”
令人头皮发麻的皮肉撕裂声响起。
工友那条粗壮的手臂，竟被叶玄硬生生从肩膀上撕扯了下来！
断口处鲜血狂喷，露出白森森的骨茬和蠕动的肌腱！
失去一臂的工友踉跄后退，绿色的兽瞳中第一次出现了本能的恐惧。
叶玄看也没看那在地上抽搐的残肢，布满血污的脸上，只有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
他低下头，布满鳞片的右手紧紧抓着那条断臂，张开嘴，露出被矿血染红的牙齿，狠狠一口咬在断臂的肌肉上！
撕咬！
咀嚼！
吞咽！
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粗糙的肌肉纤维和温热的血液暂时填补了那无底洞般的饥饿感，也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力量。
就在他疯狂啃噬的间隙，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扫过刚才撕咬过的矿壁裂缝深处。
在那暗红色、搏动着的矿石脉络之间，一些极其古老、极其黯淡的刻痕隐约可见。
它们并非天然形成，更像是某种极其久远之前留下的印记，被矿石重新包裹、覆盖。
扭曲的线条勾勒出几个残缺的符号，在血光映照下，勉强能辨认出最前面的两个：“山…碎…”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毫无征兆地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叶玄的头顶，让他疯狂撕咬的动作都为之一滞。
这感觉来得突兀，与此刻充斥全身的狂暴和饥饿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叮…咚…”一丝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琴音，如同初春融化的第一滴雪水，极其突兀地穿透了矿道中浓重的血腥、煞气和疯狂的嘶吼，轻轻地、柔柔地飘了进来。
这琴音清越、空灵，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力量。
它像一只无形的手，温柔地拂过叶玄被血色和疯狂充斥的脑海。
那股在他体内肆虐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狂暴能量，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沸腾水面，竟然诡异地平息了一丝。
啃噬血肉的冲动，也如同退潮般减弱了些许。
叶玄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血色似乎褪去了一点点，一丝茫然的清明挣扎着浮现。
他猛地停下撕咬的动作，沾满血污和碎肉的头颅抬起，布满鳞片的右臂还抓着那截残肢，耳朵却本能地捕捉着那缕若有若无的琴音。
声音似乎来自矿道更深处的某个废弃岔道方向。
他几乎是踉跄着，下意识地朝着琴音传来的方向挪动了两步，脚下踩在黏腻的血泊中。
就在他转过一个崩塌了大半的矿渣堆时，借着远处王屠油灯摇晃过来的微弱光线，他瞥见——前方一条狭窄幽暗、堆满废弃矿石的岔道深处，一抹极其素净的白色裙裾一闪而过，如同暗夜中悄然绽放又被迅速隐去的昙花。
裙裾的下摆边缘，似乎用极细的银线绣着某种繁复而模糊的纹路，在昏暗中只留下转瞬即逝的、如同月光碎片般的微光。
那抹素白，纯净得与这血腥污浊的矿道地狱格格不入。
琴音也随之戛然而止。
叶玄僵在原地，布满血污和鳞片的脸上，只剩下茫然。
右臂异化带来的麻痒和灼热感还在持续，胃里吞噬血肉带来的短暂满足感正在退去，那深入骨髓的“饿”再次蠢蠢欲动。
而那抹一闪而过的白影和那缕清灵的琴音，仿佛只是一个被饥饿折磨出的幻觉。
“小畜生！
原来躲在这儿啃死人！
老子今天就拿你填煞眼！”
一声炸雷般的怒喝在身后响起，带着残忍的快意！
叶玄猛地转身。
监工王屠那铁塔般的身影己经堵死了他来时的通道，油灯被他插在旁边的岩缝里，昏黄的光线将他满脸横肉的阴影投在凹凸不平的矿壁上，显得更加狰狞可怖。
他右手握着带血的皮鞭，左手赫然提着一根小儿手臂粗、闪烁着幽冷乌光的金属锁链！
锁链的一端，是一个沉重的、布满尖刺的流星锤头，此刻正被他拖在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刮擦声。
王屠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眼神如同盯着掉进陷阱的猎物，充满了施虐的兴奋。
他晃了晃手里的锁链，金属环撞击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声响。
“老子看你还能往哪儿钻！
正好拿你试试镇守大人新赐的‘穿骨链’！”
沉重的流星锤头被王屠单手抡起，带起一股恶风！
锁链哗啦作响，如同毒蛇昂起了头颅，那布满尖刺的锤头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首指叶玄！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针，刺痛了叶玄的皮肤。
腹中那刚刚被琴音和血肉暂时压下去的、如同地狱业火般的饥饿感，在这一刻被死亡的威胁彻底引爆！
那并非对食物的渴望，而是对撕裂、对破坏、对吞噬一切威胁的本能咆哮！
“饿…”叶玄喉间再次滚出那个低沉沙哑的音节，比之前更加浑浊，更加非人。
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污的脸上，那双眼睛里的血色重新凝聚、翻涌，如同沸腾的血池，最后一丝茫然彻底消失，只剩下纯粹的、被饥饿催生的暴戾！
他那只布满暗沉鳞片的右臂微微抬起，五指扭曲成更加狰狞的爪状，指关节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吧”声。
“好饿啊…”黑暗中，刺耳的、仿佛骨骼在强行扭曲拉伸的摩擦声，清晰地响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