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饭老仆浑浊眼底那一丝惊疑,像根火柴划亮了言默脑中的黑暗。
“飞鱼号劫案,时间逻辑崩得比王总的上市计划还离谱!”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铁锈味混着牢饭的馊味在嘴里炸开。
“供应链时间戳对不上,这案子,我接了。”
墙角斑驳的霉斑,此刻都成了他脑海里的流程图节点。
送饭老仆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昏暗走廊尽头,踢踏的脚步声渐渐被死寂吞没。
牢房里,那股酸馊的、能把人胃袋翻个底朝天的牢饭气味顽固地弥漫着,像一层粘稠的污秽薄膜,糊在口鼻之间。
言默靠在冰冷滑腻的石壁上,闭着眼,胸膛微微起伏,强迫自己适应这令人作呕的空气。
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腐烂的淤泥。
胃里空空如也,火烧火燎的饥饿感却完全被另一种更强烈的兴奋压制——那是绝境中抓住一根蛛丝、发现一线生机的、近乎疯狂的亢奋。
老仆最后那一刻身体的僵硬,浑浊眼底深处那抹一闪而过的惊疑和古怪神色,如同在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墨汁里,滴进了一滴滚烫的显影液。
飞鱼号!
五月十二!
辰时礁石湾遭劫!
未时临安港卸货!
这几个关键词,连同程茂那虚伪的劝降和程清涟冰冷的休书,在他那被前世逻辑思维反复淬炼过的大脑里疯狂搅拌、碰撞、剥离杂质。
“哈…辰时劫,未时到?”
言默在心底无声地咧开嘴,一个冰冷而讥诮的笑容在他脸上无声地展开,随即又被强行压下。
荒谬!
荒谬他妈给荒谬开门——荒谬到家了!
这时间线崩坏的逻辑硬伤,比他前世那个空降的、靠拍老板马屁上位的王总监做的“三年赶超行业龙头”的PPT方案还要离谱!
王总监的方案好歹还能用一堆花里胡哨的泡泡图、箭头和“赋能”、“生态”、“闭环”之类的黑话强行糊弄出个逻辑假象,好歹能骗骗不懂行的老板。
眼前这个“铁证”呢?
粗劣!
原始!
漏洞百出得令人发指!
像一张用草绳胡乱捆起来的破渔网,随便一戳就能漏个底朝天!
“供应链…时间戳…”言默在心底默念着这个前世刻进DNA里的词。
无论前世今生,物流、信息流、资金流,时间戳永远是核心命脉!
货物在哪个节点、什么时间、被谁经手,这些基础数据一旦错乱,整个链条就他妈是笑话!
五月十二辰时(7-9点),飞鱼号在百里之外的礁石湾被劫,这是“劫案”时间戳。
五月十二未时(13-15点),飞鱼号在临安港卸货,这是“交付”时间戳。
除非那群海盗是海里的闪电侠,或者这飞鱼号装了曲率引擎,否则这两个时间戳,必然有一个是假的!
或者…全是假的!
巨大的逻辑冲突带来的狂喜稍退,言默立刻感到了更深的冰冷。
漏洞是找到了,但这只是第一步。
程家,或者说程茂背后的人,既然敢拿这个当“铁证”推他出来顶缸,就绝不会没有后手。
人证呢?
物证呢?
他们肯定准备了足以“坐实”这套荒谬时间线的“证据”!
那个所谓的被劫船员?
被收买的码头管事?
还有那个…福满楼的张掌柜?
刚才老仆对“福满楼张掌柜”和“鲜鱼”这两个词明显有反应!
这老东西,肯定知道些什么!
言默猛地睁开眼,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再次扫过这间狭小、肮脏、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牢笼。
墙壁上,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刻痕,杂乱无章。
言默的目光顺着那些痕迹移动,心中默默计数,试图寻找某种规律——是囚犯记录天数?
还是看守换班的某种暗号?
可惜,太乱了,更像绝望之下的发泄。
墙角,那片颜色格外深重的墨绿色霉斑,边缘湿漉漉的,散发着更浓的腐味。
言默盯着它,大脑却在高速运转:这位置,这湿度…通风管道?
还是…渗水点?
和外界可能的连通处?
视线挪到牢门。
粗大的圆木栅栏,下端有一个仅供碗碟进出的、狭窄的小口。
门外,是一条狭窄、昏暗、只有尽头一盏油灯摇曳光亮的走廊。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偶尔铁链摩擦石地的轻微声响。
时间,在冰冷的绝望中,被拉得无限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只是片刻。
走廊尽头,那扇沉重的、隔绝内外世界的木门,再次发出了令人心悸的“嘎吱——”声。
言默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全身肌肉下意识地绷紧。
不是送饭的老仆!
这开门的声音更粗暴,动作更大!
随之而来的,是一连串沉重而散漫的脚步声,伴随着铁器碰撞的“哐啷”声,还有…粗鲁的、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抱怨和笑骂。
“妈的,这鬼地方,味儿比俺婆娘腌了三年的臭咸鱼还冲!”
“知足吧老六,总比昨儿轮值守城门喝西北风强!
至少这儿暖和!”
“暖和个屁!
老子宁愿喝风!
赶紧的,换班了换班了,困死了!”
是看守换班!
言默的心脏猛地一跳!
机会!
他立刻闭上眼,调整呼吸,让自己看起来像是陷入昏睡或者绝望麻木的状态,但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限,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门外的一切细微动静。
脚步声在靠近。
两个看守的影子被尽头那盏微弱的油灯拉长,扭曲地投射在言默牢房对面的墙壁上。
“喏,钥匙,归你了!”
一个粗嘎的声音不耐烦地响起,接着是金属钥匙串抛接的哗啦声。
“谢了!
操,又轮到老子伺候这瘟神,晦气!”
另一个声音嘟囔着,脚步声停在了言默的牢门外。
一阵令人难堪的沉默,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厌恶。
“喂!
里头那个!
死了没?”
看守用脚踢了踢牢门下的栅栏,发出“哐哐”的闷响,语气恶劣。
言默一动不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有胸膛微不可查地起伏。
“啧,看样子快了。”
看守似乎觉得无趣,又或者是觉得对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发火没意思,声音小了些,但抱怨没停,“妈的,程家也是倒了血霉,招这么个烂赌鬼当女婿,还摊上勾结海盗这种诛九族的事儿!
听说损失海了去了!
三船货,啧啧…够老子在醉仙楼喝到下辈子了!”
另一个还没走的看守嗤笑一声:“得了吧老六,下辈子?
下辈子投胎做头猪都比在这伺候死囚强!
走了走了,你自求多福吧!”
脚步声渐渐远去。
“妈的…”门口的看守又低声骂了一句,似乎觉得一个人守着更无聊了。
他烦躁地踱了两步,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然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接着是…令人作呕的、响亮而绵长的放水声!
这家伙竟然首接对着牢门外的墙角方便起来!
浓重的腥臊味瞬间弥漫开来,比牢饭的馊味还要具有侵略性,强行挤入言默的鼻腔!
“呼……”看守舒服地长出一口气,提上裤子,嘴里还哼起了荒腔走板、不成调的小曲,带着某种低级趣味的满足感。
言默的胃部一阵翻江倒海,恶心得几乎要当场吐出来。
怒火混杂着极致的屈辱感瞬间冲上头顶,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痛楚压制着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暴怒。
冷静!
必须冷静!
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这恶心的羞辱上移开,全部聚焦在刚才捕捉到的信息上!
看守的抱怨!
“三船货…损失海了去了…听说就是那个福满楼的张胖子,前几天还显摆他进了批便宜又鲜亮的好鱼呢,呸!
沾着人命的货,吃了也不怕噎死!”
“张胖子?
那个一脸油光的家伙?
妈的,这种发死人财的,老子最看不惯!”
福满楼!
张掌柜!
鲜鱼!
信息瞬间串联!
飞鱼号被劫的“赃物”,被张掌柜收购了?
而且时间就在最近!
这和他之前从老仆反应中推测出的方向完全一致!
这是关键的人证物证链条!
看守骂骂咧咧的声音终于停止了,他似乎也发泄够了,或者觉得守着个活死人实在无聊,脚步声在门口来回踱了几圈后,渐渐远去,最后停在走廊尽头某个位置,大概是靠墙打盹去了。
牢房里再次陷入那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恶臭混合的粘稠氛围中。
但言默的心,却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剧烈地沸腾起来!
时间戳逻辑崩坏(飞鱼号航程时间不可能)!
人证链条存在巨大污点(张掌柜收购疑似赃物)!
这两个点,如同两把锋利的手术刀,己经精准地抵在了这桩“铁案”最脆弱的关节处!
现在,缺的只是一个引爆点!
一个在公堂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这层荒谬的伪装狠狠撕开的契机!
言默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扇隔绝生死的牢门上。
门外看守粗重的呼吸声隐约可闻。
大脑在超负荷运转,模拟着明日公审的场景。
知府会如何问罪?
程茂会如何落井下石,抛出哪些“证据”?
那个关键的“被劫船员”或者“码头管事”会在什么时候出场作证?
张掌柜这条线,怎么引出来?
如何让知府不得不查?
每一个环节,每一个可能的反驳点,每一个需要的数据支撑(比如临安到礁石湾的标准航程时间、五月季风情况、鲜鱼保鲜极限…),都在他脑海中飞速构建、推演、组合。
前世在无数个通宵达旦的会议前,在老板和甲方爸爸的轮番轰炸下,他就是靠着这种近乎自虐的逻辑推演和预案准备活下来的。
这一次,赌上的不是项目奖金,是自己的脑袋!
他挪动了一下身体,铁链发出沉重但刻意压抑的摩擦声。
艰难地伸出手,够到地上那半碗早己冷透、凝固成块的灰褐色糊状牢饭。
黏腻、冰冷、散发着难以言喻的酸腐气味。
言默盯着它,眼神却没有聚焦在食物本身。
那浑浊的色泽,那令人作呕的形态,此刻在他眼中,却诡异地幻化成了程茂那张虚伪的胖脸、程清涟冰冷的休书、知府高高在上的惊堂木、以及明日公堂上那汹涌的、欲将他撕碎的恶意。
他伸出另一只手的手指,沾了一点那冰冷黏腻的糊状物。
触感恶心至极。
但他却用指尖,在那潮湿、布满污迹的石地上,极其缓慢、专注地画了起来。
不是字,不是图。
是线。
一条弯曲的线,代表从礁石湾到临安港的水路。
一个点,标注“辰时劫”。
另一个点,标注“未时到”。
两点之间,他用糊状物画了一个巨大的、扭曲的问号。
然后,在问号旁边,又画了一个模糊的、油光满面的胖子轮廓,旁边标注“福满楼张”。
最后,他抬起沾满污秽的手指,在代表“未时到”的那个点上,重重地、狠狠地摁了下去!
冰冷的糊状物黏在指尖,带着刺鼻的馊臭。
言默收回手,看着地上那幅简陋到极致、却凝聚了他全部求生意志的“作战地图”,嘴角再次勾起那个冰冷、锋利、带着孤注一掷疯狂的弧度。
“时间戳…供应链…人证链…” 他在心底无声地默念着,每一个词都像淬火的钢钉,“逻辑漏洞…就是你们给自己挖的坟。”
“明天…”他缓缓闭上眼,将身体更深地蜷缩进冰冷的阴影里,像一头潜伏在深渊、磨砺着爪牙的困兽。
“老子教教你们…什么叫数据打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