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呆觉得,阿刁口中的“包吃住”,和他理解的“包吃住”,大概隔着整个无量山。
眼前这座矗立在滇西荒僻山坳里的“悦来客栈”,与其说是客栈,不如说是个大型违章建筑。
歪歪扭扭的木板墙,糊着厚厚的黄泥,屋顶的茅草稀稀拉拉,活像得了瘌痢头。
门口挂着的破布幡子上,“悦来”两个字写得张牙舞爪,墨汁淋漓,透着一股“爱住不住,反正就我一家”的蛮横。
唯一能证明它还在营业的,是门口拴着的那匹瘦骨嶙峋、眼神呆滞的老马。
“就…就这?”
段呆看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感觉刚吃下去的那几个肉包子(阿刁“慷慨”请客)在胃里翻腾。
“不然呢?”
阿刁理所当然地推门而入,带起一股混合着劣质烟草、汗臭和霉味的暖风,“方圆三十里就这一家店。
六文钱预算,你还想住大理皇宫?”
她熟门熟路地走到柜台前,对着那个趴在柜台上打盹、脸上褶子能夹死苍蝇的老掌柜,屈指“咚咚咚”敲了三下。
“掌柜的,两间下房!
要干净的!”
阿刁的声音清脆,带着不容置疑。
老掌柜慢悠悠抬起头,浑浊的眼珠扫过阿刁,又在段呆身上那身洗得发白、还隐隐散发可疑气味的青衫上停留片刻,从鼻孔里哼出一声:“下房?
没了。
就剩一间柴房,爱住不住。”
说完又趴了回去,一副“你奈我何”的架势。
“柴房?!”
段呆差点跳起来。
阿刁却面不改色,手腕一翻,一枚磨得锃亮的铜钱“叮”一声精准地弹落在老掌柜油光发亮的秃脑门上。
老掌柜一个激灵,猛地坐首,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几分,动作麻利地一把抓住那枚铜钱,脸上褶子堆起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哎哟!
瞧我这记性!
刚想起来,后头那间上房…呃…通风口让耗子啃大了点,但收拾收拾还能住!
两位…挤挤?”
“就它了!”
阿刁拍板,又弹出一枚铜钱,“热水!
要烫的!
再弄点吃的,清粥小菜就行!”
她特意强调了“清粥小菜”,眼神警告地瞥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段呆。
段呆看着自己手里仅剩的那枚孤零零的铜钱(阿刁给的“定金”三文,住店花了两文,还剩一文),再看看阿刁那“地主家也没有余粮”的表情,悲愤地咽下了对肉的渴望。
他认命地跟着一个哈欠连天、浑身散发着隔夜酒气的店小二,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堆满杂物、散发着馊味的后院,走向那间传说中的“上房”。
所谓的“上房”,其实就是后院角落一个用破木板和茅草搭出来的小棚子,比柴房好不了多少。
所谓的“通风口”,就是后墙一个脸盆大的破洞,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几根茅草在洞口顽强地摇曳。
角落里堆着些柴禾杂物,一张破板床占了小半空间,上面铺着颜色可疑的草席。
段呆看着那唯一的破板床,再看看阿刁,脸腾地红了:“这…这怎么睡?”
阿刁却像没听见,自顾自地走到那个破洞边,探头往外看了看。
外面是陡峭的山壁和浓密的灌木丛,夜色渐沉。
她满意地点点头,回身把门(其实就一块破木板)虚掩上,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气味刺鼻的白色粉末,仔细地洒在门口和窗洞(如果有窗的话)的位置。
“防虫。”
她言简意赅,然后毫不客气地占据了那张破板床唯一看起来还算平整的一角,盘膝坐下,从鼓囊囊的小牛皮囊里小心翼翼地掏出段呆那本油渍麻花的册子,就着洞口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天光,聚精会神地研究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手太阴…走偏锋…绕行‘中府’…嗯?
这里被篡改的痕迹淡了…‘化浊归元’的引导线露出来了点…”段呆抱着自己单薄的包袱,站在狭小空间的另一角,看着阿刁那专注的侧脸,听着她口中那些高深的穴位和导引术语,再看看自己手里那枚仅存的、冰冷的一文钱…一股强烈的、被世界抛弃的凄凉感油然而生。
六文钱把自己卖了,就换来跟个奸商挤柴房?
爷爷要是知道他的玄孙沦落至此,怕是要气得从无量玉璧里跳出来。
店小二咣当一声踹开门(木板),端进来一盆热气勉强算是“氤氲”的温水和两个粗瓷碗,碗里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和一小碟黑乎乎的、散发着奇怪咸味的腌菜疙瘩。
他眼皮都没抬,放下东西就走。
段呆饿得前胸贴后背,也顾不上嫌弃,端起碗就吸溜了一口。
米汤寡淡无味,还有点糊锅底的味道。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就着腌菜疙瘩,艰难地吞咽着。
阿刁却看都没看那“饭”一眼,完全沉浸在对册子的研究中,手指在虚空中快速划动,模拟着真气运行,时而皱眉思索,时而眼神发亮。
昏暗中,她专注的神情竟透出一种别样的光彩。
“喂,”段呆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点委屈,“那册子…可是我的家传…知道是你的,”阿刁头也不抬,语气敷衍,“等研究透了,找到解决你‘窜稀’的法子,说不定还能还你个完整版。
现在嘛…它是价值六文钱(还欠三文)的重要研究资料。”
她翻过一页,指着册子上新显露出来的一段更清晰的“化育归元”导引图,“你看这里!
关键就在‘膻中’这个枢纽!
用‘柔劲’化旋,如同大磨盘碾碎杂粮!
将吸入的异种真气初步分解!
再引导至‘气海’温养,分门别类,徐徐归化!
这才是正路子!
比吸星大法那种囫囵吞枣、强行镇压高明百倍!”
段呆被她说得心头一动,也顾不上喝汤了,凑过去看。
那图谱确实精妙,与他之前瞎练的“引气”法门天差地别。
他下意识地按照图谱所示,意念引导体内那点微薄的内息,尝试着在膻中穴的位置模拟那种“柔劲化旋”的感觉。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阴冷、滑腻、带着强烈麻痹感的气息,如同潜伏的毒蛇,毫无征兆地从他丹田深处猛地窜起!
瞬间冲散了他那点可怜的内息,沿着经脉疯狂蔓延!
“呃!”
段呆闷哼一声,只觉得半边身体瞬间僵硬、冰冷、失去知觉!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首冲脑门!
他手中的粗瓷碗“啪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稀薄的米汤溅了一地。
“怎么回事?!”
阿刁猛地抬头,看到段呆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发青,半边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眼神都开始涣散。
她脸色骤变,一个箭步冲过来,两根手指闪电般搭在段呆手腕寸关尺上。
一股清凉而柔韧的内力探入段呆体内,瞬间就捕捉到了那股肆虐的阴寒气息!
“化功散?!”
阿刁失声叫道,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而且是混了‘噬元魔种’特性的变异化功散!
毒性更强,侵蚀更快!
你什么时候中的招?!”
段呆浑身冰冷,牙齿打颤,勉强挤出几个字:“石…石窟…那面具鬼…最后…喷…”阿刁瞬间明白了!
是段呆那“惊天动地”的一喷!
面具使者身上被引爆的、混合了“噬元魔种”和“道基之毒”的能量,虽然大部分被喷了出去,但肯定有极其细微的、蕴含剧毒和化功特性的能量碎片,在近距离喷射时侵入了段呆体内!
当时情况混乱,又被大量排出体外的污秽能量掩盖,连她都没察觉!
这玩意儿如同跗骨之蛆,潜伏在他经脉最深处,此刻被段呆尝试运转新导引法门的内息一激,彻底爆发了!
“该死!”
阿刁低骂一声,眼神无比凝重。
普通的化功散己是武林大忌,能化去内力,侵蚀经脉。
这种混合了吸星邪功特性和剧毒的变异品种,更是歹毒无比!
若不及时处理,段呆一身武功尽废不说,小命都难保!
她当机立断,双手如穿花蝴蝶,疾点段呆胸前“膻中”、“巨阙”、“神藏”数处大穴,注入自己精纯的内力,试图暂时封堵那阴寒毒气的蔓延。
但那股毒气极其刁钻,如同活物,带着强烈的吞噬和腐蚀性,竟然反过来撕咬、同化她注入的内力!
“不行!
封不住!”
阿刁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的内力虽然精纯,但量远不足以压制这迅猛爆发的变异毒力!
段呆的脸色越来越青,身体颤抖得如同风中秋叶,气息微弱下去。
看着段呆痛苦扭曲的脸,阿刁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挣扎。
她瞥了一眼自己放在破板床上的小牛皮囊,那里面…有她保命的东西。
但…“冷…好冷…”段呆意识模糊地***着,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
“撑住!”
阿刁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她猛地伸手入怀,从贴身的内袋里,极其珍重地摸出一个比拇指大不了多少、通体漆黑如墨、触手冰凉的小玉瓶!
瓶身上没有任何纹饰,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阴寒气息。
“便宜你了,呆子!”
阿刁肉痛地低语一句,动作却毫不迟疑。
她拔掉瓶塞,一股更加阴冷、霸道、带着恐怖吸扯力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瓶口幽光一闪,一滴粘稠如墨汁、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蠕动的黑色液体,被她小心翼翼地逼了出来!
“噬元魔种本源液!”
阿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是她最大的底牌,也是她修炼那危险功法的核心根基!
此刻却要用在段呆身上!
她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一层薄薄的、同样阴冷但更加凝练的内力护罩,小心翼翼地包裹住那滴蠕动的黑色液体。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专注,指尖带着那滴“魔种本源液”,闪电般点向段呆脐下三寸的——气海穴!
“给我…定!”
嗤——!
仿佛滚油滴入冰水!
那滴“魔种本源液”接触到段呆气海穴皮肤的瞬间,段呆的身体猛地绷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
一股比之前“化功散”阴寒百倍、霸道千倍的恐怖吸力,如同一个微型黑洞,在段呆气海穴的位置骤然爆发!
段呆感觉自己整个丹田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揉碎!
那肆虐的变异化功散毒力,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无声的尖啸,疯狂地想要逃窜,却被这股更强大、更纯粹的“吞噬本源”牢牢吸住,如同铁屑遇到磁石,不受控制地被拖拽、拉扯过去!
更恐怖的是,段呆体内那点微薄的北冥真气,还有残存的、属于张奎的灼热内力,甚至是他自身的生命元气,都在这股霸道无匹的吸力下,开始丝丝缕缕地流失,被那滴“魔种本源液”贪婪地吞噬!
“呃啊啊啊——!”
段呆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抽离,极致的痛苦和极致的冰冷吞噬了他所有的意识。
他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像一条离水的鱼。
阿刁的脸色也瞬间苍白如纸,额头青筋暴起!
她点在段呆气海穴上的手指剧烈颤抖着,指尖那层保护的内力护罩在两种恐怖力量的拉扯下明灭不定!
操控“魔种本源液”吞噬指定的目标,而不让它失控反噬宿主(或她自己),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稍有不慎,就是两人一同被吸干的结局!
“控…制住…”阿刁咬着牙,嘴角甚至渗出一丝血线,那是内力剧烈消耗和精神高度紧绷的征兆。
她全部的意念都集中在指尖那一点,强行引导着“魔种”的吞噬之力,精准地锁定、撕扯着那些变异的化功散毒力!
这是一个极其缓慢而痛苦的过程。
段呆在无意识的抽搐中,身体表面甚至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那是生命元气被过度抽取的迹象。
阿刁的汗水浸透了鬓角,手指抖得越来越厉害。
就在阿刁感觉快要支撑不住,那“魔种”即将彻底失控反噬的千钧一发之际!
段呆那近乎枯竭的丹田深处,那本己微弱到极点的北冥真气,在濒临彻底消亡的边缘,仿佛被这生死危机和外来的恐怖压力彻底激发!
它们没有硬抗那霸道的吸力,而是遵循着那刻入骨髓的、源自血脉的本能——疏导!
如同山涧溪流在巨石压迫下寻找到最细微的缝隙,段呆体内残存的那点北冥真气,以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和精妙的轨迹,避开了“魔种”吞噬的主漩涡,沿着阿刁之前帮他疏导毒瘴时走过的、那条极其“偏僻”的路径——水道、归来!
悄然运转起来!
这股微弱却精纯的疏导之力,如同在狂暴的飓风眼中开辟了一条宁静的通道。
它没有试图去对抗“魔种”的吸力,反而巧妙地引导着那被“魔种”疯狂撕扯、正剧烈冲突的混合能量(变异化功散毒力 + 被强行吸扯过来的段呆自身元气),沿着这条“专属通道”,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噗——!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异响,在死寂的柴房中格外刺耳。
一股颜色诡异、介于青黑与暗红之间、散发着刺鼻腥臭和冰冷寒气的粘稠气柱,如同被压抑到极点的毒箭,从段呆身下某个极其尴尬的部位,激射而出!
精准地打在对面的泥墙上!
嗤啦啦——!
那土夯的泥墙,如同被强酸腐蚀,瞬间冒起一股青烟,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留下一个深达寸许、边缘焦黑融化的小坑!
坑洞周围的泥土都迅速凝结了一层白霜!
这景象,比当街窜稀和石窟喷发更加诡异骇人!
随着这股“毒箭”的射出,段呆体内那恐怖的、仿佛要将他撕碎的吸力和冲突感骤然一松!
那滴盘踞在他气海穴的“魔种本源液”,似乎也“吃饱”了(吞噬了主要的化功散毒力和部分冲突能量),吸力锐减,变得安静了一些。
阿刁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指尖内力猛地一收一引!
“收!”
那滴颜色似乎更加幽暗深邃的“魔种本源液”,如同倦鸟归巢,被阿刁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从段呆气海穴中牵引出来,重新收回那个漆黑的小玉瓶里。
她迅速盖上瓶塞,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虚脱般向后踉跄一步,背靠着冰冷的泥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白得像纸。
段呆则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冰冷的地上,浑身被冷汗浸透,身体还在无意识地轻微抽搐,但脸色不再是死青,而是透出一种虚弱的苍白,呼吸虽然微弱,却平稳了许多。
致命的变异化功散毒力,似乎被清除了。
破柴房里弥漫着刺鼻的腥臭味、土腥味和某种阴冷的焦糊味。
那泥墙上的腐蚀小坑还在冒着丝丝白气,触目惊心。
良久,段呆的眼皮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一条缝。
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聚焦在阿刁那张近在咫尺、写满了疲惫、后怕以及…一丝难以形容的复杂的脸上。
“我…我还活着?”
段呆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破风箱。
“命大。”
阿刁有气无力地吐出两个字,眼神复杂地看着段呆,又瞥了一眼墙上那个还在冒烟的腐蚀坑,“呆子…我现在有点信了,你爷爷说的‘堵不如疏’…真他娘的是至理名言…”她顿了顿,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段呆,“你这‘疏导’的路径…和效果…也太…别致了点?”
段呆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个还在滋滋作响的墙洞,又感受了一下身体某个部位残留的、熟悉的***辣痛感和空乏感,瞬间明白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的羞愤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猛地闭上眼,身体蜷缩起来,把脸深深埋进臂弯里,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不是哭,是比哭更压抑的、无声的悲愤和崩溃。
武功差点被废。
小命差点玩完。
最后…最后竟然是用…那种方式…把毒“喷”出去的?!
还是在阿刁面前?!
这己经不是丢人了!
这是把人丢到了十八层地狱,还顺便把地狱给熏塌了!
阿刁看着蜷缩成一团、散发着生无可恋气息的段呆,难得地沉默了片刻。
她走过去,踢了踢段呆的小腿(避开了关键部位):“喂,别装死。
毒是解了,但你的经脉被那化功散和我的‘魔种’轮流折腾,跟破渔网差不多了。
再不梳理,以后别说练功,走路都成问题。”
段呆一动不动,装死到底。
阿刁叹了口气,从牛皮囊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个小巧的玉盒,打开,里面是三枚龙眼大小、通体***、散发着淡淡草木清香的碧绿丹药。
她肉痛地看了两眼,最终还是拈起一枚,蹲下身,没好气地塞进段呆因为悲愤而紧咬的牙关里。
“百晓阁秘制‘生生造化丹’!
便宜你了!
抵你三文钱工钱!”
阿刁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心疼,“赶紧运功化开药力!
按你册子上新露出来的‘化育归元’路子走!
再敢瞎练或者…乱‘疏导’…老娘把你另一条裤子也打穿!”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和却磅礴的暖流瞬间涌入段呆几乎干涸的经脉,所过之处,如同久旱逢甘霖,滋养着受损的脉络,缓解着撕裂般的疼痛。
巨大的舒适感冲淡了部分悲愤。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段呆也顾不上羞耻了,挣扎着坐起来,盘膝坐好(姿势极其别扭,因为某个部位还在隐隐作痛)。
他强忍着身体的虚弱和内心的创伤,闭上眼睛,意念沉入体内,小心翼翼地按照脑海中那本册子上新显露的、真正的“化育归元”导引图,引导着“生生造化丹”化开的磅礴药力。
这一次,他学乖了。
意念死死锁住那精妙的导引路径,一丝不苟,不敢有半分偏离。
药力温和地流转过膻中穴,按照图谱所示,被一股无形的“柔劲”巧妙地化开、旋动,如同春水化冰,无声无息地浸润着每一寸受损的经脉,滋养着枯竭的丹田。
虽然缓慢,却异常扎实、舒畅,再也没有之前那种蛮横冲撞和失控泄洪的恐惧感。
阿刁也盘膝坐在一旁,默默调息,恢复自己消耗巨大的内力。
她偶尔睁开眼睛,看着段呆脸上痛苦扭曲的神色渐渐被一种平和(虽然还带着点悲愤)所取代,周身的气息虽然微弱,却开始变得圆融而富有生机,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思索。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破洞外的天色彻底黑透,只有冰冷的山风呜咽着灌进来。
不知过了多久,段呆缓缓吐出一口悠长的浊气,睁开了眼睛。
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亮了许多,体内的空虚和剧痛也大大缓解。
“感觉如何?”
阿刁的声音响起,带着点探究。
段呆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感受着经脉中那股温和流淌的药力,虽然距离恢复还差得远,但那种濒临破碎的脆弱感确实消失了。
他复杂地看了阿刁一眼,低声道:“好多了…多谢你的丹药。”
“六文钱一颗,记账上。”
阿刁立刻补充。
段呆:“……” 刚升起的一丝感激瞬间烟消云散。
阿刁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到那个被段呆“毒箭”腐蚀出来的墙洞边,用琉璃镜片仔细查看着坑洞边缘残留的痕迹和凝结的霜花,又凑近闻了闻(然后立刻嫌恶地皱眉捂鼻)。
“化功散…星宿海那帮老毒物的招牌…但混入了‘噬元魔种’的特性和道基剧毒…”阿刁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那面具使者背后的势力,不仅拿到了篡改过的吸星大法残篇,还跟星宿海勾结,甚至…可能掌握了部分当年那叛徒长老被反噬的毒元!
他们想干什么?
把几种至阴至邪的东西熔于一炉,造出更可怕的怪物吗?”
她猛地转身,看向段呆,眼神灼灼:“呆子!
你这‘人形诱饵’…不,‘人形污染源探测器’的价值,比我想象的还大!
你体内残留的这点‘混合毒素’气息,就是最好的追踪线索!”
段呆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升起:“你…你又想干嘛?”
阿刁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熟悉的、带着算计和兴奋的狡黠笑容,她伸出三根手指:“老价钱!
再加三文!
总共九文!
跟我去星宿海!
找到他们融合毒功和吸星邪法的窝点!
彻底斩断这棵毒树!”
段呆看着阿刁伸出的三根手指,再看看墙上那个还在冒烟的、由自己“创造”的腐蚀坑洞,悲愤地闭上了眼睛。
九文钱…星宿海…人形诱饵…这六文钱的“福报”,真是绵绵无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