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玉生情,隙暗生天津卫的初秋,总带着海河的潮气。沈家码头的汽笛声刚落,
沈砚之就踩着跳板跳上岸,怀里揣着个锦盒,步子比平时快了三分。
苏家绸缎庄的伙计见了他,笑着往里喊:“苏小姐,沈少爷回来了!
”苏清沅正趴在柜台上描花样,听见声音,手里的狼毫笔顿了顿,
墨点在素色缎面上晕开个小圈。她慌忙用镇纸压住,转身时,耳尖已红透了。“回来得倒早,
”她故作镇定地理了理旗袍下摆,“南洋的货都清关了?”沈砚之没答,径直走到她面前,
打开锦盒。里面躺着块羊脂白玉,被他磨成了半片莲形,边缘光润,
中间刻着个极小的“沅”字。“在仰光的玉器行盯了半个月,”他指尖捏着玉的一角,
轻轻放在她掌心,“老板说这玉能养人,你戴着。”苏清沅的指尖触到玉的温凉,
像触到他看她时的眼神。五年前他们初遇,也是在这柜台前。她替父亲收账,
他跟着沈父来谈绸缎供货,两人为了半分利争得面红耳赤,最后他却红着脸,
把刚买的糖炒栗子塞给她:“算我赔罪。”这五年,沈家的西洋货铺子专卖苏家的绸缎,
苏家的绸缎庄也总把最新潮的花样留给沈家的货船带往南方。
沈父常说:“要不是砚之盯着清沅那丫头,我才懒得跟苏家分这杯羹。
”苏父嘴上骂着“沈家小子精得像狐狸”,转头却让账房给沈家的货价再降半成。
两家的合作,明面上是生意,暗地里全靠着两个年轻人的情分。沈砚之跑船归来,
必带些南洋的香料、西洋的胭脂,全堆在苏清沅的梳妆台上;苏清沅新绣的花样,
总先给他裁件马褂,针脚里藏着“平安”二字。那块莲形玉,是他去年在苏州订的,
原该是对儿,他戴莲茎,她戴莲花,却被一场台风耽搁了,直到这次才寻着好料补全。
“另一半呢?”苏清沅摩挲着玉上的刻字,抬头望他。“还在雕,”他笑,
伸手替她把碎发别到耳后,“等雕好了,就用红绳串起来,算……定情物。”她的脸更红了,
刚要说话,门外却传来个清亮的女声:“沈伯父在家吗?我是林若彤,来找他老人家的。
”沈砚之回头,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林若彤是沈父老友的女儿,父亲原是做茶叶生意的,
半年前挪用公款破产,病死在客栈里。他前阵子听管家说,这姑娘要来投奔沈家,
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林若彤站在门口,穿一身灰布学生装,手里拎着个旧皮箱,
眼神却亮得很,扫过沈砚之,又落在苏清沅身上,最后定格在她掌心的玉上,目光顿了顿。
“沈少爷也在,”她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爹临终前嘱咐我,
一定要把这个交给沈伯父。”她从皮箱侧袋里摸出个信封,封得严实。沈砚之接过信封,
心里大概猜到是些旧账目。他父亲当年和林父合伙做过生意,后来因分红不均闹翻,
这些年再没往来。“先进来吧,我爹在书房。”他侧身让她进门,
余光瞥见苏清沅把那块玉悄悄塞进了领口。林若彤走在后面,经过柜台时,
瞥见了苏清沅没描完的花样——是并蒂莲,针脚细密,显然费了不少心思。她嘴角弯了弯,
脚步没停。沈砚之把信封交给沈父时,正听见里面传来争执声。
“……苏家这次的绸缎价太高,咱们西洋货铺子的利润都被压薄了!”沈父的声音带着火气,
“我看他们就是仗着清沅那丫头跟你好,故意抬价!”“爹,清沅不是那样的人。
”沈砚之推门进去,沈父正对着账本生气,林若彤站在一旁,低声道:“沈伯父,
其实我爹生前说过,苏家早年就想抢咱们的南方客源,只是沈少爷……”“你闭嘴!
”沈砚之打断她,“生意上的事,我会去谈。”沈父瞪了他一眼:“你谈?
你除了盯着苏家那丫头,还会干什么?从今天起,你给我进账房学算账!若彤懂行,
让她跟着你,正好帮衬着点。”沈砚之愣住了。他看向林若彤,她正低头翻着账本,
手指在“苏家绸缎供货价”那一行上,轻轻点了点,抬头时,
眼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恳切:“沈少爷,我爹欠沈家的情,我总得还。就让我帮你吧。
”窗外的汽笛声又响了,这次却带着些说不出的滞涩。
沈砚之摸了摸口袋里的另一半莲形玉——还没来得及刻上“砚”字,他忽然有种预感,
这玉的缘分,或许要被什么东西搅扰了。而他不知道的是,林若彤放在账本上的手指,
指甲缝里还沾着点墨——那是刚才在信封上做的手脚,里面夹着的,除了旧账,
还有几张伪造的“苏家与南方商号的密函”。她来这一趟,从来不是为了还情,
是为了讨债——用沈砚之的情分,用苏家的产业,一点一点,讨回她父亲“失去”的一切。
第二章 玉染尘,心起疑沈砚之把那半块莲茎玉放进抽屉时,指腹蹭过冰凉的玉面,
总觉得不如苏清沅戴着的那半块暖。自从进了账房,他跑苏家绸缎庄的次数少了一半,
每次去,林若彤总会以“对账”为由跟着,像道无形的墙。这天苏清沅送来新样的绸缎,
水绿色的料子上绣着缠枝莲,针脚里还藏着个极小的“砚”字。她把料子往柜台上一铺,
眼睛亮晶晶的:“南洋那边兴这个花色,我让人赶制了几匹,你看能不能……”话没说完,
林若彤就拿着账本走过来,指尖点在“成本价”那一栏:“苏小姐,
这料子的进价比上次高了两成,按咱们的合作协议,售价得涨三成才能保本。
可沈家西洋货铺子最近客源少,怕是……”“我没要涨钱。”苏清沅的脸沉了沉,
“这批料子我加了金线,成本是高了点,但我只按原价算。”林若彤像是没听见,
转头对沈砚之道:“沈少爷,前几天广州商号来问,说他们能提供同款料子,
价格比苏家低四成。您看……”“谁说要换供应商?”沈砚之皱眉,“苏家的料子,
质量摆在那儿。”他看向苏清沅,想解释几句,却见她已经把那块水绿绸缎收了起来,
声音冷了些:“既然沈少爷觉得贵,那这批货我就先不送了。”她转身要走,
领口的莲形玉露了出来,被阳光照得透亮。沈砚之上前想拉她,林若彤却“哎呀”一声,
手里的账本滑落在地,正好砸在苏清沅的脚边。“都怪我笨手笨脚的,”她慌忙去捡,
却故意把几页账纸抖到地上,
其中一页正印着苏家给别家商号的供货价——比给沈家的低了一成,
那是她前几日让人伪造的。沈砚之的目光落在账纸上,眉头拧成了疙瘩。苏清沅也看见了,
脸色瞬间白了:“这不是真的!我从没给过这个价!”“苏小姐何必瞒着呢?
”林若彤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懂,做生意嘛,货比三家很正常。只是沈少爷一直信你,
还总跟沈伯父说……”“够了!”沈砚之打断她,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烦躁,“清沅,
你跟我解释清楚。”苏清沅看着他眼里的怀疑,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她想起父亲昨晚说的话:“沈家最近在查咱们的账,好像是林若彤在背后捣鬼,
说咱们私吞了南方的订单。”当时她还不信,现在看来……“解释什么?”她后退一步,
颈间的玉随着动作晃了晃,“在你心里,我就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她转身跑出铺子,
没看见沈砚之伸到一半的手,也没看见林若彤嘴角那抹转瞬即逝的笑。接下来的日子,
麻烦接踵而至。沈家的货船在码头被扣了,
说是“夹带苏家的违禁绸缎”;苏家的南方客户突然取消订单,
理由是“沈家说苏家的料子以次充好”。沈父气得拍桌子,
让沈砚之立刻停了与苏家的所有合作,沈砚之不肯,父子俩大吵一架,
最后他被父亲勒令“不解决这事就别进家门”。他去找苏清沅,
却被苏家管家拦在门外:“苏小姐说了,没什么好谈的。”他在门外站了整整一夜,
清晨时看见苏清沅从里面出来,眼下有淡淡的青黑,颈间的莲形玉像是蒙上了层灰。“清沅,
”他声音哑了,“那些事不是我做的,你信我。”她抬头看他,
眼里没了往日的光亮:“那你信我吗?信我爹没偷你的客户?信我没给别人低价?
”他张了张嘴,想说“我信”,却想起父亲的怒气,想起林若彤拿出的那些“证据”,
想起账面上那刺眼的数字。话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苏清沅笑了笑,
笑得有点苦:“你看,连你自己都犹豫了。”她伸手解下颈间的玉,塞进他手里,
“这玉你收着吧,等你想清楚了,再还给我。”玉还带着她的体温,却烫得沈砚之攥不住。
他看着她转身走进巷口,背影越来越小,突然想起三年前,他把这玉刚给她戴上时,
她笑着说:“这玉要是裂了,咱们的情分就断了。”那时他还笑话她迷信,现在才发现,
有些裂痕,比玉上的纹路更伤人。回到沈家,
林若彤正在帮沈父核对一份“苏家与沈家竞争对手的合作协议”,见他进来,
笑着迎上来:“沈少爷可算回来了,沈伯父正说,要是苏家再执迷不悟,
咱们就得收回码头的使用权了——毕竟那码头,早年是两家合伙买的,按规矩,
谁占的股份多,谁说了算。”沈砚之猛地看向她,手里的莲形玉硌得掌心生疼。
他想起父亲书房里那份被锁着的旧地契,
想起林若彤总在他面前念叨“苏家占了咱们太多便宜”,
想起她每次“无意”露出的账页、掉落的证据……那些看似零散的碎片,突然拼凑出一张网。
而他和苏清沅,还有两家的产业,都在这张网里,越缠越紧。他把那块玉紧紧攥在手里,
指节泛白。窗外的海河涨潮了,浪拍打着码头,发出沉闷的声响,像谁在低声叹息。
第三章 玉裂无声,后手暗藏沈砚之把苏清沅退回的莲形玉塞进抽屉深处时,
指腹的薄茧蹭过玉面,竟蹭下些细碎的粉末。他盯着指尖那点白,
突然想起这玉是他当年在苏州玉雕坊守了三天才成的,那时匠人道:“好玉得遇有心人,
不然易损。”他原以为自己是那个有心人,如今看来,不过是个亲手摔玉的糊涂蛋。
林若彤的账册做得越来越“漂亮”:苏家绸缎的“残次率”飙升到四成,
南方商号的退单函攒了厚厚一叠,连两家共用码头的管理费,
都被她在原始单据上改高了三个点。最刺眼的是份“苏家与沈家死对头的合作意向书”,
苏父的签名歪得像条虫,明眼人都能看出是仿的。“这东西哪来的?
”沈砚之把意向书拍在林若彤面前时,她正给沈父剥橘子,指甲涂着艳红的蔻丹,
与雪白的橘瓣形成刺目的对比。“前儿码头的老王头交上来的,”她眼都没抬,
“说是从苏家伙计口袋里掉出来的。沈少爷也知道,老王头跟了沈伯父三十年,总不会撒谎。
”沈砚之去找老王头,却被告知老人三天前就辞工回了乡下,连当月工钱都没领。
他站在码头的寒风里,看着苏家仓库紧闭的铁门,喉咙发紧——他知道这是圈套,
却抓不到任何把柄。林若彤的每一步,都走得滴水不漏,连替罪羊都安排得干干净净。
回沈府的路上,他撞见苏家的老账房蹲在墙角抹泪。“沈少爷,”老人抓住他的袖口,
“您行行好,让沈伯父高抬贵手吧!仓库里那批货是苏家最后的指望,要是被你们扣了,
清沅她爹……她爹怕是撑不住啊!”沈砚之的心像被铁钳夹住。他冲进书房,
沈父正对着林若彤递来的“苏家资产清算表”笑:“若彤算得好!等扣了这批货,
苏家周转不开,咱们就能用三成价盘下他们的绸缎庄,到时候整个天津卫的绸缎生意,
都是咱们的!”“爹!那是圈套!”沈砚之扯过清算表,纸页被他攥出褶皱,
“林若彤的账有问题,那些退单、残次率都是假的!”“你懂个屁!”沈父一把推开他,
指节戳着他的额头,“要不是你整天围着苏清沅转,沈家能被苏家压这么多年?
若彤是帮咱们!你要是还认我这个爹,就给我闭嘴,老老实实看着!”林若彤适时扶住沈父,
柔声道:“沈伯父您别动气,沈少爷也是心疼苏小姐。其实我倒有个主意,咱们先扣着货,
给苏家三天时间筹钱。三天后还不上,再按规矩办事——这样既给了苏家面子,
也显得咱们仁至义尽,沈少爷脸上也好看些,不是吗?”沈砚之看着她眼底那抹算计的光,
气得浑身发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知道父亲的脾气,认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
更别说林若彤这几句“贴心话”早已把他哄得团团转。自己这几句空口白牙的“怀疑”,
在铁证般的“账册”面前,轻得像根羽毛。他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既没能护住苏清沅,
又拦不住父亲被蛊惑,只能眼睁睁看着林若彤织的网越收越紧。夜里,
沈砚之揣着个油纸包溜出沈府。他绕到苏家绸缎庄后巷,那里有扇小角门,
是他和苏清沅小时候偷溜出去玩的秘密通道。他敲了三下门,
节奏是他们当年约定的“桂花落”——咚、咚咚。门开了条缝,苏清沅的脸露出来,
眼下的青黑比前几日更重,鬓角竟有了几根刺眼的白发。“你来干什么?
”她的声音比巷口的风还冷。“这些你先拿着。”沈砚之把油纸包塞过去,
里面是他偷偷抵押了自己跑车换来的银票,“先给你爹治病,码头的事……”“沈砚之,
”苏清沅猛地推回纸包,银票散了一地,“你觉得我现在还需要你的施舍?还是说,
看着我家破人亡,你很得意?”“不是的!”他想去捡银票,却被她一脚踹在膝盖上。
他踉跄着跪下,正好跪在散落的银票旁,像个乞讨者。“清沅,你信我,这里面有误会,
是林若彤……”“又是林若彤!”苏清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你每次都说是她!
可扣我家货的是沈家的人,逼我爹签字的是你父亲的手谕!沈砚之,你除了会说‘误会’,
还会干什么?”她转身要关门,沈砚之抓住门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再给我三天,
就三天!我一定查清楚!”门“砰”地撞上,夹得他手指生疼。他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
混着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响,像无数根针,扎得他心口淌血。他蹲在巷口,直到天亮才发现,
掌心不知何时攥紧了半块碎玉——是抽屉里那枚莲形玉的一角,不知何时被他捏碎了。
第二天,沈父果然让人扣了苏家仓库的货。苏父听说消息,在医院里猛地拔掉输液管,
挣扎着要去码头理论,刚走到病房门口就栽倒在地,医生说中风加重,怕是要半身不遂。
消息传到沈府时,林若彤正陪着沈父看新拟的“收购苏家绸缎庄协议”。“沈伯父您看,
”她指着协议上的条款,“这违约金定得高些,苏家就算想反悔也来不及。等签了字,
沈少爷和苏小姐……”“够了!”沈砚之猛地踹开书房门,协议被风吹得满地飞。
他盯着林若彤,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是你把消息透给苏父的?你知道他有心脏病!
”林若彤吓得缩到沈父身后,眼眶红了:“沈少爷怎么能这么说?
我只是让管家去医院‘探望’了一下,谁知道苏伯父这么不经吓……”“你故意的!
”沈砚之步步逼近,沈父却挡在林若彤身前:“你发什么疯!若彤也是好意!苏家落到今天,
是他们自己贪心!”沈砚之看着父亲护犊子的模样,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转身往外走,经过客厅时,瞥见林若彤梳妆台上的胭脂盒——那款式,
和他前几日在码头老王头家墙角捡到的空盒一模一样。老王头一辈子节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