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那一刻彻底凝固。
沈寒彻的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缓缓抽走了那张承载着我所有羞耻和秘密的废纸。
纸张摩擦的细微声响,在死寂的御书房里被无限放大,如同惊雷炸响在我耳边。
我僵在椅子上,浑身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刺骨的冰凉。
脸颊***辣地烧着,几乎能烙熟鸡蛋。
完了!
彻底完了!
他看到了!
看到了我像个痴儿一样,在枯燥的经筵课上,偷偷描摹他的侧脸!
那画得歪歪扭扭、连鼻子都画歪了的拙劣小像,此刻就在他修长的手指间!
他会怎么想?
嘲笑我的愚蠢?
鄙夷我的轻浮?
认定我不仅政务无能,连心性都如此不堪,沉迷于这等……这等见不得人的心思?
我甚至不敢想象他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会浮现出怎样讥诮的表情。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让我几乎窒息。
我死死低着头,恨不得把整个脑袋都埋进案几上的书卷里,不敢去看他哪怕一眼。
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
御书房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
沈寒彻没有说话,也没有立刻将那张“罪证”撕碎或是掷于地上。
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沉静的目光落在那张废纸上,停留了片刻。
那目光如有实质,烫得我头皮发麻。
然后,在我几乎要被这死寂逼疯的边缘,我听到了纸张被轻轻折叠的声音。
那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我心上。
我鼓起全身残存的勇气,用尽力气掀开一点眼皮,偷偷瞄去。
只见沈寒彻神色依旧淡漠,仿佛手里拿着的不过是一张无关紧要的废纸。
他将那画着他侧脸的小像,不紧不慢地折成了一个平整的小方块,动作优雅得如同在处理一份重要公文。
然后,他随意地、仿佛只是顺手一般,将那个小小的纸方块,放进了……放进了他自己玄色蟒袍宽大的袖袋里!
没有斥责。
没有质问。
甚至没有一个多余的眼神。
他就那样平静地收起了那张画!
像收起一片无关紧要的落叶!
我彻底懵了,脑子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生气?
还是……他觉得太过可笑,连斥责都懒得给?
巨大的困惑和茫然取代了最初的恐慌,却更让我坐立不安。
这无声的反应,比任何斥骂都更让我心慌意乱。
经筵课在一种诡异到极致的气氛中草草结束。
老翰林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早早告退。
沈寒彻没有再看我,也没有提那张画一个字,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臣告退”,便转身离去。
玄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随之消散。
我瘫在椅子上,后背全是冷汗,指尖还在微微发抖。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个疑问像毒藤一样缠绕了我一整天。
批阅奏折时心不在焉,连福安端来的我最爱的点心都食不知味。
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沈寒彻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和他将那小小的纸方块收入袖中的动作。
那平静的举动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
是彻底的漠视?
还是……一丝难以察觉的……纵容?
不,不可能的。
他那样冷硬如铁的人,怎么会纵容我这种近乎亵渎的行为?
一定是他觉得太过荒谬,不屑于计较罢了。
这个认知让我心里又涩又闷,像堵了一团湿透的棉花。
夜幕降临,天空像泼了浓墨,沉甸甸地压下来。
晚膳后,我独自坐在寝殿的窗边,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夜色,心里也一片灰暗。
指尖白天被烫红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我泡茶失败的狼狈。
御书房里那张被收走的画,更是在我心头烙下了一个难堪的印记。
沈寒彻……他就像这无边的夜色,强大、冰冷、深不可测,永远笼罩在我头顶,让我无所遁形,也永远无法靠近。
我那些笨拙的示好,那些隐秘的心思,在他眼里,大概都如同尘埃般微不足道,甚至……可笑。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孤独感涌上心头。
我把自己蜷缩在宽大的床榻上,下巴抵着膝盖,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兽。
就在这时——“轰隆!”
一声巨响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夜的寂静!
紧接着,惨白的电光如同巨蟒般撕裂厚重的云层,瞬间将昏暗的寝殿照得亮如白昼!
“啊!”
我吓得浑身剧震,尖叫一声,整个人从床榻上弹了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几乎要破膛而出!
雷声!
又是雷声!
从小到大,我最怕的就是这如同天罚般的巨响。
那声音仿佛能首接劈进灵魂深处,勾起所有潜藏的恐惧和无助。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闷雷滚滚而来,如同巨大的车轮碾过天际,震得窗棂都在嗡嗡作响。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琉璃瓦上,如同千军万马奔腾,瞬间连成一片狂暴的雨幕。
寝殿里巨大的空间在雷声的轰鸣中显得格外空旷恐怖。
每一次闪电亮起,墙壁上投下的扭曲影子都像张牙舞爪的鬼魅。
我死死捂住耳朵,可那恐怖的雷声依旧无孔不入,像冰冷的锥子一下下戳着我的神经。
巨大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福安!
福安!”
我带着哭腔呼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可门外值守的内侍似乎被雷雨阻隔,没有立刻回应。
孤立无援的绝望感攫住了我。
寝殿太大了,太冷了!
那些华丽的帷幔在闪电的光影中如同鬼影幢幢。
我像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孤舟,随时可能被惊涛骇浪吞噬。
就在这时,一道惨白的电光再次照亮整个寝殿!
在那一瞬间的光亮中,我脑子里唯一清晰的念头,竟然不是冲向福安的偏房,而是……御书房!
更准确地说,是御书房旁边,那个沈寒彻偶尔处理紧急公务时会留宿的、离我寝殿最近的偏殿!
那个念头如此强烈,如此本能,甚至压过了对沈寒彻本身的恐惧。
仿佛那里,那个有他在的空间,就是这无边恐惧中唯一的避风港。
即使他冰冷,即使他严厉,但至少……他在那里!
几乎是凭借着求生的本能,我赤着脚,连外袍都顾不上披,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拉开沉重的殿门,一头扎进了外面瓢泼的雨幕和震耳欲聋的雷声之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我的寝衣,黏在身上,刺骨的寒意袭来。
狂风卷着雨点抽打在脸上,生疼。
闪电一次次撕裂黑暗,照亮前方湿滑冰冷的宫道。
我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有一个念头:去那个偏殿!
去有他在的地方!
雨水模糊了视线,脚下湿滑的青石板几次让我差点摔倒。
惊雷在头顶炸响,我尖叫着,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到了那处偏殿的廊檐下。
玄色的殿门紧闭着,但门缝里隐约透出温暖的烛光。
他真的在!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和滚烫的恐惧。
我浑身湿透,冷得牙齿都在打颤,头发狼狈地贴在额头上,雨水顺着脸颊不断流淌。
我像个真正的落汤鸡,又冷又怕,狼狈到了极点。
我就这样呆呆地站在紧闭的殿门外,冰冷的雨水顺着廊檐滴落,砸在我的肩头。
里面……里面是沈寒彻。
那个冷得像冰、气场强大到让人窒息的男人。
我刚才……刚才竟然凭着本能逃到了这里?
巨大的羞耻感和后知后觉的恐惧瞬间涌了上来。
我真是疯了!
他白天才刚收走我那荒唐的小像,晚上我就这副鬼样子出现在他门外?
他会怎么看我?
觉得我懦弱无能?
觉得我不知廉耻地纠缠?
他会不会……会不会首接把我轰出去?
殿内似乎有轻微的脚步声靠近门口。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跳出喉咙!
想逃,可双脚像被钉在了原地,冻僵了般无法动弹。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扇沉重的、象征着某种不可逾越界限的殿门……“吱呀——”一声。
缓缓地,向内打开了。
温暖的烛光混合着一股熟悉的、清冽的松木气息,瞬间从门内流淌出来,包裹住门外湿冷狼狈的我。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门内的光影里,逆着光,面容有些模糊,但那玄色的蟒袍和周身沉静如山岳般的气场,瞬间让我确认了他的身份——沈寒彻。
他就站在那里,无声无息,仿佛早己预料到我的到来。
深邃的眼眸在跳跃的烛光下,平静无波地投注在我身上,扫过我湿透的、紧贴在身上的单薄寝衣,扫过我滴着水珠的头发,扫过我因为寒冷和恐惧而毫无血色的脸,还有……我***的、沾满泥水的双脚。
没有惊讶,没有斥责,也没有任何表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冰冷的雨水顺着我的发梢滴落,砸在脚下的青石板上,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声响。
我僵在门口,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连牙齿打颤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他会说什么?
“陛下深夜至此,成何体统?”
还是首接冷着脸把门关上?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无声的压力压垮时,沈寒彻微微侧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静静地看着我。
那眼神里没有预想中的冰冷怒意,也没有丝毫的嘲弄,只有一种……深沉的、难以解读的平静。
仿佛我的狼狈不堪,我的深夜惊扰,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或者……不值一提。
然后,他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那是一个无声的允许。
允许我……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