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停歇后的城市,空气里沉淀着湿冷的尘埃味道。
宋衍裹紧旧夹克的领口,踏上了前往城西老工业区的公交车。
车厢里弥漫着廉价香水、汗味和汽油混合的气息,熏得人头脑发胀。
他选了个靠窗的单人座,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繁华的市中心渐渐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灰蒙蒙的旧厂房外墙,废弃的烟囱像巨人锈蚀的骸骨,沉默地刺向铅灰色的天空。
越往西行,空气似乎也愈发滞重,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难以言喻的陈旧铁锈气息。
公交车在一个站牌斑驳、周围荒草丛生的站点停下。
这里是工业区的边缘,再往前,就是地图上那片被红笔圈出的、靠近河湾的荒芜地带。
宋衍下了车,冷风卷着尘土和枯叶扑面而来。
举目望去,尽是破败的厂房、坍塌的围墙、长满荒草的废弃铁路路基。
远处,一条浑浊的河流在冬日灰暗的光线下泛着油腻的铅灰色,懒洋洋地蜿蜒着,那就是河湾。
更远处,一片被铁丝网围起来的巨大空地,瓦砾堆在杂草中若隐若现——那里,就是圣心孤儿院曾经矗立的地方,如今只剩一片被遗忘的废墟。
他沿着一条坑洼不平、几乎被荒草淹没的旧路,朝着河湾的方向走去。
脚下的泥土湿软粘腻,每一步都带起一股陈腐的土腥气。
西周一片死寂,只有风掠过枯草的簌簌声,更添荒凉。
越靠近河湾,那股若有若无的锈蚀气味似乎更浓了些,混杂着河水特有的、淡淡的腥臭。
就在他绕过一堵只剩下半截的砖墙时,视线豁然开朗。
前方不远处的河岸空地上,景象却让他瞬间停下了脚步。
那里聚集着人群!
几辆闪烁着红蓝警灯的警车斜停在泥地上,将一片区域围了起来。
黄黑相间的警戒线在冷风中绷得笔首,隔绝了外围几个探头探脑、穿着附近工厂破旧工装的好奇者。
穿着制服的警察在警戒线内忙碌着,神情严肃。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紧张感,与这片荒芜的景色格格不入。
宋衍的心猛地一沉。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他不动声色地混入外围观望的人群中,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只是一个碰巧路过的、带着点好奇心的闲人。
“怎么回事?
出啥事了?”
旁边一个裹着脏兮兮军大衣的老头,操着浓重的本地口音,问旁边的人。
“死人了!
淹死的!”
一个中年妇女抱着胳膊,缩着脖子,语气里带着点惊悸和看客的兴奋,“听说是个男的,就死在那儿!”
她努努嘴,指向警戒线中心靠近河岸的一个位置。
宋衍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那里地势相对平坦,距离浑浊的河水还有十几米的距离。
几个穿着白色防护服、戴着口罩手套的现场勘查人员正蹲在那里,围着一个被防水布覆盖的隆起物。
旁边泥泞的地面上,似乎还散落着一些零碎的物品,被取证袋小心地装了起来。
其中一个勘查人员正用镊子夹起一个亮晶晶的小东西,对着光线看了看,然后放入袋中。
距离太远,宋衍看不清细节。
但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被覆盖的隆起物上。
淹死?
在这距离河水十几米的干硬河岸上?
“淹死?
开啥玩笑?”
老头显然不信,“这离水那么老远!
再说这河湾水浅得连脚脖子都淹不过去!
还能淹死人?”
“谁说不是呢!
邪门得很!”
妇女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秘,“听说是自己走过来的,然后……扑腾了几下,就……就淹死了!
就在这干地上!
好几个早起赶路的都看见了!
说那男的临死前那样子,吓死个人,眼珠子瞪得溜圆,好像水里真有啥东西在拖他一样!
手脚乱刨,嘴里还咕噜咕噜冒水泡!
可地上……一滴水都没有啊!”
自己走到干涸的河岸,然后像在水中一样挣扎溺亡?
宋衍的眉头紧紧锁起。
这太荒谬了,完全违背物理常识。
但围观者言之凿凿的惊恐描述,还有警方严阵以待的现场勘查,都表明这绝非寻常事件。
他下意识地向前挪动了一步,试图看得更清楚些。
警戒线内,一个勘查人员似乎完成了初步工作,小心地掀开了覆盖物的一角。
虽然角度刁钻且距离远,宋衍还是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景象:一张惨白浮肿、沾满污泥的男人脸孔,双目圆睁,嘴巴微张,凝固着一种极致的惊恐和窒息感。
那扭曲的表情,与他“溯影之触”体验到的溺水者最后一刻的绝望,如出一辙!
更让他心头一跳的是,在那男人敞开的、沾满泥浆的夹克领口内侧,似乎别着一枚小小的、不起眼的金属徽章。
徽章的样式极其模糊,但宋衍锐利的视线捕捉到了一个关键的细节——那上面似乎有一个非常简单的几何图形:一个被斜线贯穿的圆圈!
这个图形……他似乎在林叔给他的那些旧厂区资料复印件里,某个被废弃的化工厂标识草图上,惊鸿一瞥地见过!
就在他心神剧震之时,警戒线内一个穿着便服、身材精干、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他过于专注的目光,猛地转过头,视线像探照灯一样扫了过来。
那目光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警惕,瞬间锁定了人群边缘的宋衍。
宋衍心头一凛,立刻低下头,装作被冷风吹得咳嗽,拉了拉夹克领子,迅速转身,退回到更后面的人群阴影里。
他感觉那道冰冷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自己背上,首到他彻底融入更远处废弃厂房的阴影之中。
他靠在冰冷粗糙的砖墙上,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干涸之地的溺亡者……扭曲的惊恐面容……还有那个似曾相识的、属于某个废弃化工厂的几何符号徽章……这绝不是什么意外或精神失常能解释的。
这片被污染浸透的土地,似乎正以一种超出常人理解的、诡异而恐怖的方式,吞噬着靠近它的人。
那个死去的男人,是谁?
他为什么戴着那个徽章?
他“溺死”前,究竟看到了什么?
冰冷的河风带着刺鼻的锈蚀气味,像无形的手,扼紧了宋衍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