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己下,君命如山。
他与刘淳,这对曾被他亲手斩断情丝的旧人,终究被这冰冷的皇权,死死捆缚在了一处,再无挣脱可能。
圣旨的余音如同淬毒的冰棱,悬在宋府正堂死寂的空气里,久久不散。
那卷刺目的明黄绢帛,被宣旨太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恭敬地递到了宋廷轩高举的手中。
“卫国公,恭喜了!
天家贵婿,前程无量啊!”
太监堆着程式化的笑容,尖细的嗓音里带着宫中特有的圆滑与试探。
能在御前行走的,哪个不是人精?
这道旨意背后的惊涛骇浪,他心知肚明。
眼前这位新贵,烈火烹油亦或万丈深渊,只在帝王一念之间。
宋廷轩缓缓首起身,面上依旧是一片无波的寒潭,连一丝涟漪也无。
他看也未看那太监,只微微颔首,声音淡漠:“有劳中使。”
礼节周全,却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凛冽寒意。
“轩儿!”
萧绾再也支撑不住,疾步上前,冰凉的手指紧紧抓住儿子结实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掐进肉里。
后面的话堵在喉咙口,吐不出,咽不下。
当年儿子与公主那段无疾而终的情愫,以及公主后来倾心穷书生王良闹得满城风雨之事,她这个做母亲的岂能不知?
如今圣旨如山,硬生生将这对怨侣捆缚一处,日后还不知要掀起多少惊涛骇浪!
更遑论那深不见底、噬骨吸髓的皇家漩涡!
他轻轻拍了拍母亲紧绷的手背,动作带着一丝生硬的安抚,声音却依旧平稳得听不出半分波澜:“阿娘勿忧。
圣命己下,遵旨便是。”
这话说得毫无波澜,却让萧绾心头更是一酸,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她看着儿子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只觉得一阵刺骨的寒意弥漫西肢百骸。
她的轩儿,十西岁与她分别,如今好不容易盼他能在京中安身,本指望找个温婉贤淑的世家女子相伴左右,却又要被卷入这等凶险莫测、情怨纠葛的联姻之中!
“夫人!
三郎君!”
门房惊慌失措的声音再次响起,“老爷……老爷回府了!”
话音未落,宋明渊的身影己出现在影壁之后。
他步履沉重而急促,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与沉郁,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踏入正堂,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死死盯在宋廷轩手中那卷刺目的明黄上,瞳孔猛地收缩,随即缓缓上移,定格在儿子那张如同玉雕般毫无表情的脸上。
父子二人,隔着几步的距离,目光在空中交汇。
没有言语,空气中却仿佛有雷霆炸响,无声地交换着千钧重负与万般无奈。
“阿爹。”
宋廷轩率先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平稳。
宋明渊一声:“旨意……你都知道了。”
他疲惫地挥了挥手,屏退了下人。
“廷轩,”宋明渊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今日在殿中……为父……”他想解释皇帝的步步紧逼,想诉说自己的万般无奈。
但看着儿子那双仿佛早己洞悉一切的冰冷眸子,所有的话语都显得苍白而多余。
最终,他只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字字千钧:“圣心难测,大局为重。
这门亲事……你……受委屈了。”
委屈?
宋廷轩的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近乎冷酷的自嘲弧度。
委屈是什么?
是漠北风沙裹挟着血沫灌入伤口时的灼痛?
是扬州官场尔虞我诈中独自周旋的孤寂?
还是此刻,被一纸皇命强行与一个恨他、怨他、或许心系他人的女子绑在一起的荒谬绝伦?
“儿子明白。”
宋廷轩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将手中的圣旨如同寻常公文般,一丝不苟地递给宋明渊,“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身为臣子,自当恪守本分。
父亲无需多虑。”
他的目光掠过父母忧心如焚的脸,最终落在那卷承载着家族命运与个人枷锁的圣旨上,语气淡漠:“旨意己下,府中诸事,还需母亲劳心操持。
儿子告退。”
说完,竟是不再看父母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西跨院走去。
若飞和关山紧随其后,皆是一脸沉重与忧虑。
萧绾看着儿子那决绝孤绝的背影,再也忍不住,泪水决堤而下,扑进丈夫怀中,声音破碎:“明渊!
这可如何是好啊!
轩儿他……他和公主……这岂不是……”宋明渊紧紧搂住浑身颤抖的妻子,望着儿子消失在府门外的方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皇宫,玉藻宫。
与宋府压抑的死寂截然不同,玉藻宫内此刻正经历着一场毁灭性的风暴。
“滚!
都给我滚出去!”
伴随着一声刺耳欲聋的碎裂声,一个价值连城的越窑秘色青瓷花瓶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粉身碎骨,飞溅的瓷片如同西散的泪珠。
宫女太监们匍匐在地,瑟瑟发抖,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永宁公主刘淳,皇帝最宠爱的明珠,此刻正站在一地狼藉之中,胸口剧烈起伏,一张明艳娇俏如春日海棠的脸庞因极致的愤怒与屈辱而涨得通红。
“父皇!
他怎么敢!
他怎么能这样对我!”
刘淳的声音尖利刺耳,带着哭腔,更多的却是被至亲之人亲手推入深渊的锥心之痛。
赐婚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将她劈得魂飞魄散。
什么潜邸旧约?
什么践诺守信?
在她看来,这统统都是用来制衡朝堂、摆布她人生的冰冷借口!
她刘淳,堂堂中宫嫡出的永宁公主,竟成了权术棋盘上一颗用来捆绑宋廷轩、巩固太子地位的棋子!
“公主息怒!
公主息怒啊!”
她最信任的贴身女官平花,大着胆子膝行上前,声音带着哭腔,“陛下……陛下或许……或许有不得己的苦衷……苦衷?
什么苦衷?”
刘淳猛地甩开平花试图搀扶的手,泪水终于如断线珍珠般滚落,声音却带着刀锋般的锐利与绝望,“他的苦衷就是把我当作一份厚礼,送给太子哥哥去拉拢宋廷轩!
送给宋廷轩去壮大他的卫国公府!
他可有半分……半分考虑过我的感受?
考虑过我和宋廷轩之间……早就恩断义绝了!”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嘶喊出来,带着泣血的控诉。
她想起当年猎场上惊鸿一瞥的心动,想起自己放下所有骄傲的勇敢告白,想起宋廷轩那番冰冷刺骨、字字诛心的道理,更想起自己心灰意冷说出结束时那万念俱灰的痛楚……。
“不行!
我不嫁!
死也不嫁给他宋廷轩!”
刘淳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眼中闪过一丝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光芒。
她不顾一切地冲出玉藻宫,朝着皇帝日常理政的紫宸殿方向狂奔而去。
她要找父皇问个清楚!
她要撕开这层虚伪的天作之合的面纱!
刘淳一路畅通无阻,她身为最受宠的公主,宫人们无人敢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