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榆阳，秋老虎正烈。
空气里浮动着干燥的热意，混着操场上扬起的尘土味，和苏清允来时火车窗外掠过的江南水汽，截然不同。
她站在榆阳一中高一（1）班的门口，白衬衫的领口被风微微吹起，露出一小片莹润的锁骨。
班主任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姓王，正拿着花名册，嗓门洪亮地冲教室里喊：“都安静点！
这是咱们班新来的转学生，苏清允，从江南洛宁市转来的，成绩非常好，大家以后多照顾。”
教室里瞬间安静，几十道目光齐刷刷落在门口。
有好奇，有审视，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惊艳。
苏清允确实是惹眼的。
不是那种张扬夺目的美，是浸在江南烟水里养出来的精致——皮肤是冷调的白，像上好的瓷，被头顶的白炽灯一照，几乎要透出光来。
眉眼弯弯，眼尾却微微上挑，带着点天然的疏离感，偏偏瞳仁又黑又亮，像落了星子的深潭。
她站在那里，脊背挺得笔首，手里捏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安静得像一幅刚裱好的水墨画，和周遭喧闹的北方少年气，格格不入。
“苏清允，你就坐那儿吧。”
王老师指了指教室中间靠前的一个空位，“第三排，靠窗，旁边是姜凝晚，也是个活泼的姑娘，你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她。”
苏清允点点头，声音轻得像羽毛：“谢谢老师。”
她走进去，帆布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几乎没发出声音。
路过课桌时，能感觉到那些视线还黏在她身上，有男生的口哨声被同伴按住，也有女生窃窃私语的细碎声响。
她目不斜视，走到指定的座位旁。
座位旁边的女生立刻转过头来，脸上是灿烂得像向日葵一样的笑容，马尾辫随着她的动作甩了甩：“你好呀！
我叫姜凝晚，以后咱们就是同桌啦！”
女生眼睛很大，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穿着亮黄色的T恤，整个人像个小太阳，和苏清允的清冷形成了鲜明对比。
苏清允对着她弯了弯唇角，算是回应：“你好，苏清允。”
“清允，你的名字真好听！”
姜凝晚自来熟地帮她把书包放到桌洞里，“你从洛宁来呀？
那地方是不是特美？
我爸以前去那边出差，说跟画儿似的！”
苏清允刚想回答，教室后门突然传来一阵桌椅碰撞的声响，伴随着几个男生吊儿郎当的笑骂声。
原本还有些嘈杂的教室，像是被按了静音键，瞬间安静了大半。
姜凝晚也循声望去，随即压低声音，用胳膊肘碰了碰苏清允，语气里带着点“你快看”的兴奋：“喏，那就是周序淮，还有季观和宋晏安。”
苏清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三个男生并排走进来，都很高，穿着同样的蓝白校服，却穿出了不同的味道。
走在中间的那个尤其惹眼——他没拉拉链，校服外套松垮地搭在肩上，露出里面黑色的印花T恤，领口微敞，能看到清晰的锁骨线条。
他头发剪得利落，额发随意地搭着，遮住一点眉骨，鼻梁高挺，唇线清晰，下颌线绷得干净利落。
他走得很慢，带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眼神半眯着，像是没睡醒，又像是对周遭一切都提不起兴趣。
阳光从走廊斜射进来，在他身上镀了层金边，连带着他那点不耐烦的痞气，都显得格外打眼。
是周序淮。
苏清允在来之前，就听王老师提过一嘴，说班里有个叫周序淮的男生，聪明是聪明，就是性子野了点，让她别受影响。
刚才进教室时，也隐约听到女生们议论，说他是榆阳一中的“传说”——家里有钱，长得帅，成绩常年霸占年级第二（第一是个万年不变的书呆子），身边从不缺女生。
“看到没？
他就是我们班，哦不，是全校女生的梦。”
姜凝晚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八卦的兴奋，“不过他可难搞了，对谁都冷冰冰的，换女朋友跟换衣服似的，而且你猜他喜欢什么样的？”
苏清允摇摇头，她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就那种特别辣、特别惹眼的！”
姜凝晚比划着，“前阵子还跟隔壁班那个染红头发的学姐走挺近呢，不过听说又分了。”
说话间，周序淮己经走到了座位旁——恰好就在苏清允的后座。
他拉开椅子的动作很大，发出“吱呀”一声响。
苏清允下意识地往前缩了缩肩膀，能感觉到一股带着淡淡皂角香的气息从身后漫过来，混着少年身上特有的、被阳光晒过的燥热感。
姜凝晚立刻转过身，冲周序淮挥了挥手：“序淮，早啊！
给你介绍下，这是新转来的苏清允，从洛宁来的。”
周序淮的目光落在苏清允的背影上，顿了两秒。
她的头发很长，用一根简单的黑色皮筋束在脑后，发尾有些微卷，脖颈线条纤细，白得像玉。
校服穿得规规矩矩，袖口扣得严严实实，连坐姿都端正得像块模板。
和他以往见过的那些女孩，完全不同。
他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声音很低，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和他的人一样，没什么温度。
但苏清允却莫名地觉得，那道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停留得久了一点。
她没回头，只是礼貌性地侧了侧身子，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周序淮这才收回目光，懒洋洋地坐下，把书包往桌洞里一塞，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往后一靠，椅子腿翘起，抵着后墙，双手枕在脑后，闭上了眼睛。
教室里渐渐恢复了早读的声音，朗朗的读书声里，苏清允翻开了崭新的课本。
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视线，若有似无地，又落了过来。
像夏日午后偶然飘进窗的一缕风，带着点燥热，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让人微怔的存在感。
姜凝晚用笔戳了戳她的胳膊，递过来一张纸条：“别看他那样，其实人还行，就是嘴硬。
对了，他学习超好的，你有不会的题也可以问他！”
苏清允看着纸条上娟秀的字迹，又想起刚才姜凝晚说的“换女朋友跟换衣服似的”，笔尖顿了顿。
她想，还是算了。
这样的男生，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
身后，周序淮看似闭着眼，耳朵却捕捉着前桌那道纤细身影的动静。
她翻书的动作很轻，写字的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江南的雨，淅淅沥沥的。
他喉结动了动，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是昨晚没看完的消息——某个认识的女生发来的***，穿着性感的吊带裙，问他今晚要不要出来玩。
他皱了皱眉，随手按了锁屏。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苏清允的发顶，她的耳尖被晒得微微泛红，像熟透的樱桃。
周序淮忽然觉得，这个干燥又炎热的北方九月，好像因为这道突然闯入的、清冷的江南身影，变得有那么点不一样了。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她握着笔的手上。
手指很长，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指腹因为常年握笔，带着点薄茧。
挺好看的。
他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