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月二

第一章 高考倒计时五月的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房间，

陈默眯着眼睛看了看床头的闹钟——5:30。距离高考还有三十七天，

这个数字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脑海里。他轻手轻脚地起床，生怕吵醒隔壁房间的父母，

但木地板还是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吱呀声。"默默，起来了？

"母亲林秀梅的声音立刻从厨房传来，伴随着锅铲碰撞的声响。陈默叹了口气，

套上校服走出房门。厨房里，林秀梅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早餐：一碗冒着热气的核桃粥，

两个水煮蛋，一小碟清炒菠菜，还有一杯温好的牛奶。餐桌旁的父亲陈志远正低头看报纸，

听到动静抬头冲儿子点了点头。"快吃，趁热。"林秀梅擦了擦手，把粥往陈默面前推了推，

"今天模拟考，多吃点补脑的。"陈默机械地拿起勺子，核桃粥的香气钻入鼻腔，

却让他感到一阵反胃。连续三个月，每天早上都是类似的"补脑套餐"，

他觉得自己快要吃吐了。"妈，明天能不能换点别的？"他小声嘟囔。

林秀梅正在煎鸡蛋的手顿了一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换什么换？

这些都是张老师推荐的补脑食谱，她女儿去年考上北大了！

你知道我每天早上几点起来准备这些吗？

"陈志远从报纸后面投来一个安抚的眼神："孩子就是随口一说，你别激动。""随口一说？

"林秀梅的声音提高了八度，"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挑三拣四？你看看隔壁老王家儿子，

每天学习到凌晨两点，人家妈妈说他连饭都是边做题边吃的！"陈默低下头，

把反驳的话咽了回去。他知道任何不同意见都会引发母亲更激烈的反应。自从进入高三，

尤其是百日誓师大会后，家里的气氛就像一根绷紧的弦，而母亲就是那个不断拧紧发条的人。

"我吃好了。"陈默匆匆扒完最后几口粥，抓起书包就要出门。"等等！

"林秀梅从冰箱里拿出一个保温盒，"中午别吃食堂，我给你做了红烧排骨和清蒸鱼，

食堂的油多不健康。

那个印着卡通图案的粉色保温盒——那是初中时母亲参加家长会抽奖得的——心里一阵烦躁。

班上同学看到会怎么想？十八岁的高三男生带个粉色饭盒？"不用了，

我今天和同学一起吃食堂。"他把保温盒推回去。林秀梅的表情瞬间凝固："和谁？

李浩还是张鑫？他们成绩那么差，你别被带坏了！""妈！"陈默终于忍不住了，

"我不是三岁小孩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知道什么？"林秀梅的声音开始发抖，

"我每天起早贪黑伺候你，你爸加班加点挣钱供你读书，就是为了让你跟差生混在一起？

你知道高考多重要吗？它决定你一辈子！"陈志远放下报纸，

走过来轻轻按住妻子的肩膀："秀梅，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朋友很正常。""正常？

"林秀梅甩开丈夫的手，"上次月考他退了五名！五名！在高考这就是几千人的差距！

"陈默感到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抓起书包冲出门："我上学去了！

"身后传来母亲带着哭腔的喊声："你把保温盒带上！"陈默没有回头，一路小跑下了楼。

五月的晨风带着微微凉意，他深吸一口气，感觉胸口的闷痛稍稍缓解。

小区里已经有老人在晨练，几个小学生背着大大的书包走向校车停靠点。一切如常的世界，

却让他感到无比陌生。自从进入高三，尤其是这最后冲刺阶段，家就像一座高压锅。

母亲辞去了超市收银员的工作，全职"陪读"，每天研究各种补脑食谱、提分技巧，

加入十几个家长微信群交换信息。父亲则更加沉默，只是加班时间越来越长，

回家时常常带着一身烟酒味——陈默知道那是为了应酬，为了多挣点钱给他报更好的补习班。

书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李浩发来的消息："老陈，今天模考借我看看选择题？

我请你吃一周午饭。"陈默苦笑了一下，回复道："我妈说你是差生，不让我跟你玩。

"李浩秒回："靠！你妈跟我妈可以组个'毁人不倦'家长联盟了。

我妈昨天把我游戏机砸了，说考不上 985 我就是个废物。"陈默没有回复，

把手机调成静音塞回书包。他想起上周母亲偷偷翻他抽屉，

发现一本《科幻世界》后歇斯底里的样子。"还有心思看闲书？你是不是不想好了？

"那天晚上，他听着母亲在客厅啜泣，父亲低声安慰的声音，

第一次产生了逃离这个家的念头。学校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学生，有人拿着小本子念念有词，

有人闭目养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绷的气息。

陈默习惯性地摸了摸胸前——那里别着母亲不知从哪个"高考祈福"寺庙求来的护身符。

"陈默！"班主任王老师站在教学楼门口冲他招手，"来帮我把这些答题卡搬到教室。

"陈默小跑过去，接过厚厚一摞答题卡。王老师打量着他："脸色不太好，昨晚又熬夜了？

""三点睡的。"陈默老实回答。王老师叹了口气："拼是好事，但也要注意身体。

你最近几次模考波动有点大，是不是压力太大了？"陈默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能说什么？

说母亲每天半夜进他房间"查岗"，看他是不是在学习？

说父亲喝醉后曾嘟囔"考不上好大学这辈子就完了"？还是说自己经常在深夜盯着天花板，

害怕得浑身发抖？"我没事，老师。"他最终只是这样回答。模拟考持续了一整天，

当陈默走出校门时，夕阳已经西斜。他惊讶地发现父亲站在校门口的老槐树下，

手里拎着那个粉色保温盒。"爸？你怎么来了？"陈默小跑过去。陈志远笑了笑，

眼角的皱纹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深："今天下班早，来接你。饿了吧？你妈做的饭都凉了，

我带你去吃点热的。"他们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小面馆。陈志远点了两碗牛肉面，

又额外给儿子加了一份牛肉。"模考怎么样？"陈志远问，声音比平时柔和。

陈默搅动着面条："一般吧，数学最后两道大题没做完。"陈志远点点头，

没有像母亲那样立刻表现出失望或焦虑。他只是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推给儿子。

"这是什么？"陈默疑惑地打开，里面是一张银行卡和一张写有密码的纸条。

"我这些年攒的一点私房钱。"陈志远压低声音，"不多，就两万块。

你考上大学后总有用钱的地方，别告诉你妈。"陈默愣住了，

喉咙突然发紧："爸...""你妈性子急，说话重，但她是为你好。"陈志远叹了口气，

"她就是太要强了，当年自己没考上大学，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

"陈默低头看着面条上升起的热气，眼睛有些发酸。

他知道母亲的故事——十八岁那年因为外婆生病，她放弃了高考去打工养家。

这是家里反复讲述的"励志故事"，也是压在他肩上的无形重担。"我知道。"他轻声说。

陈志远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别有太大压力，尽力就行。无论结果如何，

你都是我骄傲的儿子。"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陈默心中某个紧锁的盒子。

他突然无法控制地哭了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进面碗里。周围食客投来好奇的目光，

但陈志远只是静静地坐着，等儿子发泄完情绪。回家的路上，陈默感觉轻松了许多。

父亲走在他身边，偶尔讲些单位里的趣事，两人之间的沉默也不再那么沉重。快到家时，

陈志远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表情变得严肃。"公司有事，我得去一趟。

"他挂断电话后说，"你先回家，别跟你妈说我们外面吃饭的事。"陈默点点头，

看着父亲匆匆离去的背影，突然注意到他的西装已经有些褪色，后颈处有几根明显的白发。

家里，林秀梅正在厨房忙碌。听到开门声，她立刻探出头："考得怎么样？卷子发了吗？

错题订正没有？"陈默深吸一口气："还行。卷子明天才发。""什么叫还行？

"林秀梅放下锅铲，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具体多少分？排名呢？""妈！

"陈默终于忍不住了，"我刚考完一天试，能不能让我喘口气？

"林秀梅的脸色变了："喘口气？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

你——"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话。林秀梅不耐烦地接起来："喂？...什么？

...在哪家医院？...我马上过去！"陈默的心一下子揪紧了："怎么了？谁在医院？

"林秀梅已经脱掉围裙，手忙脚乱地找钱包和钥匙："你爸...你爸出车祸了！

"世界在那一刻静止了。陈默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机械地跟着母亲冲出家门，

拦下一辆出租车。一路上，林秀梅不停地催促司机开快点，同时给各种人打电话询问情况。

陈默坐在后排，死死盯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脑海中闪过无数可怕的画面。

市中心医院急诊部灯火通明，他们在一名护士的指引下找到了陈志远。

他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右腿打着石膏，额头贴着纱布，但神志清醒。"没事，就是小伤。

"他看到妻儿，勉强笑了笑，"被一辆电动车撞了，对方闯红灯。"林秀梅扑到床前，

眼泪夺眶而出："吓死我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医生怎么说？""右腿骨折，轻微脑震荡，

需要住院观察几天。"陈志远看向儿子，"默默别担心，爸爸没事。"陈默站在病床尾端，

突然注意到父亲西装袖口有一大片暗红色污渍。他的胃部一阵绞痛，意识到那是血迹。

医生走过来，示意林秀梅到走廊谈话。陈默跟了出去，听到医生说："...骨折不算严重，

但 CT 显示有轻微颅内出血，

需要进一步检查...可能需要手术..."林秀梅的身体晃了一下，陈默赶紧扶住她。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像一场模糊的噩梦：办住院手续、做各项检查、等待结果...直到深夜，

医生才确定陈志远暂时不需要手术，但必须绝对卧床休息至少两周。"两周？

"林秀梅的声音尖利起来，"可他儿子还有三十多天就高考了！

"医生露出困惑的表情："病人的康复需要时间...""妈！"陈默拉住母亲的手臂，

"爸的健康更重要！"林秀梅甩开儿子的手，走到走廊尽头打电话。

陈默隐约听到她在联系什么亲戚，询问能否帮忙照顾丈夫。回到病房时，陈志远已经睡着了，

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你回家睡觉，明天还要上学。"林秀梅对儿子说，

"我留在这里照顾你爸。""可是...""没有可是！"林秀梅压低声音，但语气坚决，

"高考一天天近了，你的学习不能耽误！"陈默想反驳，

但看到母亲红肿的眼睛和颤抖的双手，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走出医院时，夜空飘起了细雨，

他站在雨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助。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混乱的梦游。

林秀梅每天往返于医院和家之间，给丈夫送饭，监督儿子学习。陈志远的伤势比预想的复杂，

颅内出血虽然停止了，但医生建议继续住院观察。家里的积蓄像流水一样花出去，

陈默听到父母深夜讨论要不要卖掉那套原本准备给他上大学用的纪念币。高考倒计时二十天，

陈默放学回家，发现母亲不在。桌上留了张纸条："去医院给你爸送饭，电饭煲里有汤，

自己热了喝。背完英语单词再做两套理综卷子，我回来检查。"陈默机械地热了汤，

却没什么胃口。他打开书本，但眼前的字母全都变成了模糊的符号。窗外，

暮色渐渐笼罩城市，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让他心头一紧。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陈默几乎是跳起来去接。"是陈志远的家属吗？"一个陌生的女声问道。"我是他儿子。

"陈默的心跳加速。"这里是市中心医院急诊部。您母亲林秀梅女士遭遇车祸，

正在我们这里接受治疗..."世界在那一刻崩塌。陈默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赶到医院的，

只记得急诊室刺眼的灯光和刺鼻的消毒水味。护士告诉他，

母亲在送饭途中被一辆转弯的轿车撞倒，伤势比父亲严重得多：多发性骨折、内脏出血，

已经进了手术室。手术持续了六个小时。当医生终于走出来时，陈默已经麻木了。

"手术很成功，但病人需要长期卧床休养，至少三个月不能下床。"医生摘下口罩，

疲惫地说，"还有...她怀孕了，大约八周。很遗憾，孩子没能保住。

"这个消息像一记重锤砸在陈默胸口。他不知道母亲怀孕了，父母从未提起。现在，

一个他甚至不知道存在的弟弟或妹妹永远消失了，因为母亲在为他高考奔波的路上出了车祸。

林秀梅被推出来时还在麻醉状态，脸色惨白，身上插满了管子。陈默站在病床边，

看着这个曾经精力充沛、唠叨不休的女人如今一动不动地躺着，突然意识到她是多么脆弱。

护士递给他一个塑料袋："这是病人的随身物品。"陈默机械地接过来，

里面是母亲的手机、钱包和...那个粉色保温盒，已经变形凹陷，沾满了血迹。

他颤抖着打开盒子，里面的饭菜洒了大半，

但还能看出是红烧排骨和清蒸鱼——他曾经嫌弃的"补脑套餐"。眼泪终于决堤而出。

陈默抱着那个染血的保温盒，在医院走廊上哭得像个孩子。所有的压力、恐惧、愧疚和爱，

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高考近在咫尺，父母双双住院，

家庭经济濒临崩溃...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必须成为那个坚强的人。

第二章 医院里的抉择医院的走廊永远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陈默已经熟悉得能够分辨不同楼层气味的细微差别。三楼的消毒水混着饭菜香，

五楼则多了些老人特有的气息。母亲住在七楼神经外科，那里的气味最刺鼻，

像是漂白剂和某种金属的混合。"7 床家属？"护士在护士站喊了一声。

陈默从塑料椅上站起来，膝盖发出轻微的响声。他在这张椅子上睡了三个晚上，

自从母亲手术后，他就没回过家。"医生要找您谈话。"护士看了他一眼，

目光在他皱巴巴的校服上停留了片刻。医生办公室里，

主治医师张医生正在电脑前查看 CT 影像。他示意陈默坐下，

然后开门见山："你母亲的颅内出血已经控制住了，但腰椎骨折需要更长时间恢复。

考虑到她怀孕又流产的情况，身体非常虚弱。

"陈默的手指绞在一起："她...什么时候能出院？""至少一个月。

"张医生推了推眼镜，"而且出院后需要人全天照顾，至少三个月不能下床。"一个月。

陈默在心里计算着日期，胃部一阵绞痛。那时高考已经结束。

"费用方面..."张医生犹豫了一下，"已经欠费两天了，需要尽快补交。"陈默点点头，

喉咙发紧。父亲还在另一家医院躺着，家里的积蓄早已见底。他想起父亲给他的那张银行卡，

一直放在书包夹层里没动过。走出医生办公室，

陈默在走廊尽头的公用电话亭给班主任王老师打了电话。"陈默？"王老师的声音透着惊讶，

"你在哪？这都三天没来学校了！""老师，

我父母都出车祸住院了..."陈默的声音哽了一下，"我需要请假照顾他们。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天啊...我马上向学校汇报。你在哪家医院？我过去看看。

"挂断电话，陈默靠在电话亭玻璃上，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他已经三天没好好吃饭了，

每天只在医院食堂随便买点馒头咸菜。口袋里的零钱所剩无几，

而父亲的银行卡他始终没敢动——那是给他上大学的钱。回到病房，母亲已经醒了，

正盯着天花板发呆。看到儿子进来，她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你怎么还在这？

"林秀梅的声音虚弱但急切，"今天不是周三吗？你应该在学校！"陈默在床边坐下，

轻轻握住母亲的手："我请了假。""胡闹！"林秀梅试图坐起来，却因疼痛倒抽一口冷气，

"离高考还有...还有...""二十一天。"陈默替她说完，"妈，

现在你和爸的情况更重要。

林秀梅的眼泪突然涌出来："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那么着急过马路...""别说了。

"陈默打断她，心里一阵刺痛。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母亲关于流产的事，

医生说要等病人情绪稳定后再提。护士推门进来："7 床，该换药了。

"陈默趁机离开病房，决定去食堂买点吃的。电梯门刚要关上，一只手突然伸进来拦住了。

"陈默！"是王老师，手里拎着一个大塑料袋，额头上全是汗。"我去了你爸那家医院，

护士说你在这边。"王老师喘着气说，"带了些生活用品和吃的给你。

"塑料袋里有毛巾、牙刷、换洗衣物，还有几个饭盒，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陈默突然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谢谢老师..."他低声说。

王老师拍拍他的肩膀："先吃东西，然后我们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