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温度

是一束多姿的百合却在来时路上玷污两个人的冬天一个人的温度她就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不知站了多久。身上是一件看起来同样单薄的米白色羽绒服，帽子松松地罩在头上，

围巾裹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那是一种极其特别的颜色，深邃的紫罗兰色，

在昏黄的路灯和纷飞的雪幕映衬下，像蒙着水汽的宝石，清澈、安静，

带着一种专注的、仿佛能穿透喧嚣直抵人心的力量。她的睫毛上沾了几片细小的雪花，

随着她眨眼的动作，簌簌地抖落。念临春的心跳，在那个瞬间，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

随即又猛烈地撞击着胸腔，如同琴弓失控地撞上琴弦。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

却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眼睛，像初春冰封湖面下悄然涌动的一抹生机。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握着琴弓的手指微微收紧。女孩似乎被他突然的注视惊扰了，

紫罗兰色的眼瞳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像受惊的鸟雀。她飞快地低下头，拉高了围巾，

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只留下一个模糊的侧影。然后，她转过身，脚步有些仓促地，

朝着街角另一个方向走去，身影很快融入了风雪和稀疏的人流中。念临春站在原地，

琴弓悬在半空，指尖残留着琴弦的微颤。

方才琴盒里收获的几枚硬币带来的那一点点稀薄的暖意，仿佛被那双眼睛带走，

只剩下更深的、带着雪粒的空茫寒意。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重新架好琴，琴弓再次搭上弦。

这一次，流淌出的旋律里，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地，揉进了一丝不易捕捉的、怅惘的寻找。

雪下了一整夜。第二天傍晚，念临春几乎是怀着一种连自己都觉得荒谬的期待，

再次出现在那个街角。风雪小了些，但寒意更甚。他刚取出琴，

目光便不受控制地投向昨天那个位置。空无一人。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感悄然爬上心头，

比寒风更刺骨。他垂下眼，调试琴弦，指尖冻得有些僵硬。就在他准备开始演奏时，

一个细弱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冬日的清冷气息：“你…昨天拉的，是《月光》吗？

”念临春猛地抬头。她就站在昨天那个位置，依旧是那件米白色羽绒服，

围巾这次松松地搭在颈间，露出了小巧的下巴和没有血色的嘴唇。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

清晰地、坦然地望着他，像两泓深不见底的静谧湖泊，倒映着路灯和他微怔的脸。“是，

”念临春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德彪西的《月光》。”女孩微微点了点头，

唇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很好听。”她的声音很轻，

像雪花落在掌心，“像…融化的月光。”她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他冻得发红的手指上，

又补充道，“就是…太冷了。”“冷？”念临春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女孩指了指他僵硬的手指，“手指冻僵了，琴声也会冷的。”她说着，

从自己随身带着的一个略显陈旧的帆布包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个东西递过来。

那是一个小小的、老式的、需要灌热水的橡胶暖水袋，

外面套着一个手工编织的、带着简单紫色小花的毛线套子。“这个…旧的，不嫌弃的话。

”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局促，“灌点热水，揣怀里，会好点。

”紫罗兰色的眼眸里，盛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善意。念临春看着递到眼前的暖水袋，

那毛线套子上的紫色小花，竟和她眼睛的颜色有几分相似。一股陌生的暖流，

毫无预兆地冲破了冰冷的胸腔。他几乎是有些慌乱地接过，橡胶的触感冰冷，

但那个毛线套子却带着一丝残留的、属于她的体温。“谢谢…谢谢你。”他笨拙地道谢，

指尖触碰到毛线套子上的小花，心尖也跟着微微一颤。那天晚上，女孩没有立刻离开。

她静静地站在一旁，背靠着冰冷的广告灯箱，听着他拉琴。

念临春的琴声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少了几分孤寂的清冷，

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试图传递温暖的柔和。他拉了他最拿手的巴赫无伴奏，

拉了一些轻柔的民谣旋律。偶尔，他抬眼看向她，

总能撞进那双安静注视着他的紫罗兰色眼眸里，像无声的鼓励。直到夜色更深，寒意更重，

她才轻轻说了一句“该回去了”，然后像一片轻盈的雪花，悄然消失在街角。“我叫念临春。

”第三天傍晚，当那个穿着米白色羽绒服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熟悉的街角时，

念临春在她开口前，抢先说道。他握着琴弓，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女孩似乎愣了一下，随即，

那紫罗兰色的眼眸里漾开一点清浅的笑意，像冰湖裂开的第一道细纹。“季晚。

”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模糊，却清晰地落进念临春的耳中，“季节的季，夜晚的晚。

”季晚。念临春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舌尖仿佛尝到了冬日夜晚清冽又带着一丝微甜的气息。接下来的日子，

季晚成了他风雪街头唯一的、固定的听众。她总是站在那个位置，

有时会带来一小壶滚烫的热茶，用保温杯装着，倒给他一杯暖手暖胃。她的话依旧不多，

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成了念临春在寒冬街头最温暖的慰藉。

“你住哪里？”一次短暂的休息间隙，念临春看着季晚被冻得微红的鼻尖，忍不住问道。

季晚捧着保温杯，小口啜饮着热气腾腾的茶水，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她的眉眼。“不远。

”她含糊地说，目光投向远处被雪覆盖的屋顶，“一个…能看见星星的地方。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又像藏着某种无法言说的秘密。

念临春租住的地方，是城市边缘一栋老式居民楼的顶层阁楼。空间狭小逼仄，

斜斜的屋顶压得很低，冬天冷得像冰窖，夏天又闷热难当。唯一的“窗户”，

其实是一个开在倾斜屋顶上的小小天窗。此刻，天窗外是深沉的、飘着雪花的墨蓝色夜幕。

季晚裹着念临春唯一一条还算厚实的毛毯，缩在吱呀作响的旧单人沙发里，

只露出一张小小的脸和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念临春则坐在地板一个有些塌陷的旧垫子上，

靠着冰冷的墙壁。房间里唯一的取暖源，是一个小小的、功率极低的暖风机，嗡嗡地运作着，

努力吹出微弱的热风，勉强驱散着侵入骨髓的寒意。空气里有廉价方便面残留的调料包气味，

还有旧书籍和木头受潮后混合的、淡淡的霉味。然而，一种奇异的暖流，

却在这狭窄、简陋的空间里无声地流淌着。念临春的旧琴就搁在腿上，他没有拉完整的曲子，

只是即兴地拨弄着琴弦，流淌出一些零星的、不成调的旋律，温柔而舒缓，如同低语。

“这里…有点冷。”季晚的声音从毛毯下闷闷地传来，带着一点鼻音。“嗯，

”念临春拨弄琴弦的手指没有停，“但能看到星星。”他抬起头，目光穿过小小的天窗，

外面细密的雪片在深蓝的夜幕背景中无声地坠落，

偶尔有几颗寒星在雪幕的间隙里顽强地闪烁着微弱的光，“虽然被雪遮住了，但它们还在。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季晚露出的那双眼睛上，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柔，“像你的眼睛。

”季晚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像受惊的蝶翼。她没有说话，只是将毛毯裹得更紧了些，

紫罗兰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深邃了。“我想为你写一首曲子，”念临春忽然说，

手指在琴弦上滑过一个清越的音符，“就叫它…《紫罗兰之冬》。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期许，“写这个冬天，写这雪，

写…这间能看到星星的阁楼。”他的目光灼灼，落在季晚的脸上。季晚安静地听着，许久，

才轻轻地问：“那曲子…会暖和一点吗？”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念临春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

他看着她在昏暗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的脸颊，看着那双盛满了未知心事的紫罗兰色眼睛，

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混杂着难以言喻的心疼涌了上来。“会的，”他斩钉截铁地说，

手指用力按下一个和弦，琴音带着一种坚定的暖意，“我会让它暖起来，像春天一样暖。

”季晚的唇角终于向上弯起一个清晰的、温柔的弧度。她没再说话，

只是将身体更放松地陷进沙发里，闭上眼睛，仿佛真的在琴声里汲取着那许诺中的暖意。

念临春看着她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呼吸清浅。他放下琴，

拿起自己那件同样破旧的大衣，轻轻盖在她身上，连同那条毛毯一起。他靠回冰冷的墙壁，

听着暖风机单调的嗡鸣和她细微的呼吸声，望着天窗外不断飘落的雪花，第一次觉得，

这个冬天，似乎真的没有那么冷了。他拿出随身携带的、边缘磨得起毛的空白五线谱本，

借着台灯微弱的光，郑重地写下了标题：《紫罗兰之冬》。笔尖划过纸张，沙沙作响，

像是某种希望的序章。阁楼里开始有了除方便面以外的食物。

季晚偶尔会带些简单的食材过来，一把青菜，几个鸡蛋，或者一小块肉。

她会用念临春那个小小的、只有一个灶眼的电磁炉，笨拙地煮一点热汤面，

或者炒一个简单的菜。味道说不上多好，但热腾腾的食物香气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驱散了霉味，也带来了真实的、属于人间的烟火气。念临春的《紫罗兰之冬》进展缓慢，

却充满了隐秘的欢欣。他会在季晚安静看书或看着窗外发呆时，捕捉她某个瞬间的神态，

一个低头的温柔，一个凝望雪花的侧影，然后化作一段旋律，记录在五线谱上。

季晚会成为他第一个听众，有时会指出某个音符“听起来有点孤单”，

或者某段旋律“像被风吹乱的雪花”。她的评价总是直白又带着孩子气的准确，

常常让念临春醍醐灌顶。季晚似乎很怕冷。即使在开了暖风机的阁楼里，

她也总是裹着厚厚的毯子，手脚冰凉。她的脸色常常是苍白的，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感，

嘴唇也缺少血色。念临春注意到她随身带的帆布包里，总会放着一个白色的药瓶，

上面没有任何标签。她总是在他目光扫过时，不动声色地将药瓶收起来。“你身体…还好吗？

”一次，念临春终究没忍住，在她又一次悄悄服药后，装作不经意地问。

季晚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将水杯放下，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老毛病，

没事的，怕冷而已。”她岔开话题，指着窗台上那盆小小的植物，“你看，它好像精神点了？

”那是念临春几天前在花店门口打折区捡回来的，一盆奄奄一息的紫罗兰。

叶子蔫蔫地耷拉着，只有几片深绿色的叶子还勉强支撑着。念临春把它带回来，

放在天窗下光线最好的地方，笨拙地浇水。季晚来了之后，便接手了照顾它的任务。此刻，

那盆紫罗兰在季晚的精心照料下，虽然依旧瘦弱，但蔫掉的叶子似乎挺直了一些，

叶片的颜色也深了些，透出一种顽强的生机。“嗯，”念临春的目光从紫罗兰移回季晚脸上，

“会好起来的，它和你，都会。”季晚的笑容加深了些，紫罗兰色的眼眸里漾着柔和的光，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紫罗兰新长出的、极其微小的嫩叶。“嗯，”她轻声应和，

“春天会来的。”一个狂风呼啸的雪夜，暖风机似乎也抵挡不住从门窗缝隙里钻进来的酷寒。

季晚裹着毯子缩在沙发里，身体却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脸色白得像窗外的雪。

念临春放下琴，坐过去，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臂，轻轻环住了她裹着毯子的肩膀。

“靠过来点，”他的声音有些紧绷，“暖和些。”季晚的身体先是僵硬了一瞬，

随即缓缓地放松下来，顺从地、将身体的重心倚靠在他并不算宽厚的胸膛上。

隔着厚厚的衣物和毯子，念临春依然能感受到她身体传来的微弱颤抖和异常的低温。

他收紧了手臂，试图传递更多的热量，下巴轻轻抵在她柔软的发顶。

洗发水的淡淡清香混合着她身上特有的、像初雪般清冽的气息钻进他的鼻腔。

窗外是肆虐的风雪，拍打着天窗和墙壁，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野兽的悲鸣。屋内，

小小的暖风机发出单调的嗡鸣，是他们唯一的堡垒。两个单薄的身体紧紧依偎在一起，

汲取着彼此身上那一点点可怜的体温。“冷吗？”念临春低声问，

声音在寂静的阁楼里显得格外清晰。季晚在他怀里轻轻摇了摇头，声音闷闷的：“…不冷了。

”她的身体依旧冰凉，但微微的颤抖似乎平息了一些。她闭上眼睛，

长长的睫毛扫过念临春颈侧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她像一只终于寻找到避风港的小兽，在他怀里寻找到一个最舒适的姿势，彻底安静下来，

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均匀。念临春一动不动地抱着她，感受着她身体的重量和清浅的呼吸。

窗外风雪咆哮，怀里的人却沉沉睡去，带着一种全然的信任。

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巨大怜惜和沉沉责任的暖流，汹涌地冲击着他的心脏，

几乎要满溢出来。他低下头，嘴唇极其轻柔地印在她光洁冰凉的额头上，

像盖下一个无声的印章。那一刻，他清晰地感觉到，某种东西，在他贫瘠荒芜的生命里，

牢牢地扎下了根。那天之后，阁楼的天窗下，那盆紫罗兰似乎被注入了某种魔力。

在季晚细心的照料下，它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焕发生机。深绿色的叶片变得饱满油亮，

舒展着生命的活力。更令人惊喜的是，在某个冬阳熹微的清晨，念临春睁开眼，

竟看到几簇细小的、深紫色的花苞，怯生生地从绿叶间探出了头！那紫色，纯净、深邃，

在冬日清冷的晨光中，宛如凝固的紫罗兰色眼眸，带着羞怯而倔强的美。“看！它要开花了！

”念临春惊喜地叫醒还在沉睡的季晚。季晚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到那几簇小小的花苞时，

紫罗兰色的眼眸瞬间被点亮，比窗外的阳光更璀璨。“真的！

”她脸上绽放出孩子般纯粹的喜悦，凑近花盆，伸出指尖，

无比轻柔地触碰了一下那娇嫩的花苞，仿佛怕惊扰了一个易碎的梦。“它真勇敢，

这么冷的天……”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赞叹和怜爱。念临春看着她的侧影，

阳光透过小小的天窗，给她苍白的脸颊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晕，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阴影。她专注地看着那几朵花苞，嘴角噙着温柔满足的笑意。

这一幕，像一幅静谧而圣洁的油画，深深烙进了念临春的眼底、心底。他拿起琴，没有言语，

即兴拉出一段旋律。那旋律温柔似水，带着小心翼翼的呵护和无法言说的欢欣，

如同春日解冻的溪流，潺潺流淌在小小的阁楼里，包裹着那盆初绽的紫罗兰，

也包裹着阳光下的季晚。季晚安静地听着，回过头，对他展颜一笑。

阳光跳跃在她紫罗兰色的眼瞳里，像落入了细碎的星辰。那一刻，念临春觉得，

他贫瘠生命里的春天，似乎真的提前降临了，就盛开在这间陋室的窗台上。

《紫罗兰之冬》的旋律，也因此染上了前所未有的暖色调。念临春的灵感如泉涌，

他将季晚照顾紫罗兰时的温柔侧影，将她在阳光下看着花苞时眼中闪烁的星光，

将两人依偎取暖时那份沉甸甸的依恋，都化作了五线谱上流淌的音符。曲子渐渐有了雏形，

主旋律温暖而坚韧，带着冬日里破土而出的希望，

副歌部分则充满了深沉的爱怜和小心翼翼的守护。他常常拉给季晚听，季晚会闭着眼睛，

手指无意识地随着旋律轻轻敲击着膝盖，脸上带着沉浸其中的宁静微笑。“这里，”有一次，

她睁开眼，指着谱子上的一段，“像阳光照在雪地上，暖融融的，但是…后面这一小节，

”她微微蹙眉，“又好像有风吹过来了，带着点凉意。”她看向念临春，

“能不能…让阳光再多停留一会儿？”念临春看着她认真的表情，

心中涨满了难以言喻的柔情。他依言修改，将那段带着凉意的过渡旋律放得更轻柔、更短暂，

让温暖的主调更持久地占据听觉。季晚听着修改后的版本，满意地点点头，重新闭上眼睛，

嘴角的弧度加深了。日子就在琴声、紫罗兰悄然生长的气息和两人相依的暖意中悄然滑过。

窗台上的紫罗兰终于绽放了！深紫色的、天鹅绒般的花瓣层层叠叠，簇拥着嫩黄的花蕊，

在冬日清冷的空气中散发着一种极其淡雅、却沁人心脾的幽香。

那香气若有若无地弥漫在小小的阁楼里，成了他们之间最温柔的注脚。

季晚的身体状况似乎也随着紫罗兰的绽放而“稳定”了一些。虽然依旧怕冷，

脸色也还是苍白，但那种让念临春揪心的剧烈颤抖和彻骨的冰凉减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