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凶暴如瀑，仿佛天空被撕开了巨大的豁口。
陈砚舟蜷缩在二手电瓶车冰冷的皮座上。
密集的雨点狠砸着头盔，冰冷的雨水顺着破雨衣的缝隙灌进来，首刺脊梁骨，冻得他牙关打颤。
手机在掌心亮起幽光，苏愈的信息像冰冷刀片划破雨帘：“肿瘤手术拖台，得通宵了。”
发送时间定格在17:48。
两小时前，他才把热腾腾的鸡汤馄饨放进她空荡的值班室。
保温箱里，留给自己的那份早己凉透，汤面上凝结的油花宛如惨白的怪圈。
轮胎碾爆水洼的闷响骤然炸进耳膜。
一辆哑光黑的库里南蛮横地擦着电瓶车飞驰而过，泥浆瞬间泼满了那本就局促的挡风玻璃，污水狠狠浇了陈砚舟一身。
“操！
怎么开的车？
豪车了不起吗？！”
陈砚舟的叫骂声戛然而止，视线死死钉在那梦魇般的车牌上：江A·XJ718。
七年前同样一个泼天雨夜，父亲陈海生正是从这个编号的“振江号”渔船上坠入翻滚的长江，捞了三天三夜，只找回半顶塌瘪的安全帽。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拧绞，尖锐的刺痛瞬间蔓延西肢百骸。
他猛地拧动车把，电瓶车在雨幕中一个趔趄，嘶吼着追了上去。
电瓶车尾随着拐进灯火辉煌的餐厅街，眼睁睁看着主人步入那间名为“蓝樽”的法式餐厅，巨大的落地窗在厚重雨幕里晕开一片朦胧暖光。
陈砚舟刹停在刺眼的霓虹招牌下，胡乱抹开糊在眼睑上的雨水。
落地窗内，苏愈正被死死摁在深蓝丝绒椅子里。
她身上那条洗得泛白的蓝布裙，袖口还残留着医院消毒水留下的黄色斑渍，是去年陈砚舟咬牙攒了三个月实习工资买的。
那时苏愈曾偷偷撕掉价签，笑着说：“等我当上主治，非得买件真丝的正经货。”
此刻，那条裙子的下摆正被一根银亮的叉尖恶意地挑起，赵鹏的酒杯磕在她虎口发紫的针眼上。
“苏大医生缝了十几个小时的脑膜瘤，挣的钱怕是连这杯酒都买不起吧？”
冰凉的金属叉齿缓缓划过她手腕的尺神经沟，激起一阵生理性的痉挛，“听说苏大主任今早端咖啡时手又抖了？
啧啧，这手要是抖在手术台上，万一划破了病人的颈动脉……”红酒杯口猛地怼到苏愈唇边，猩红的酒液晃荡着，几滴溅落在她苍白的脸上。
“干了它，你爸那份该死的医疗事故认定书，老子当场烧了！”
蓝樽沉重的旋转门“咣当”一声，被一股裹挟着寒风的巨力撞开！
钢琴声骤然断裂。
陈砚舟像一尊从泥泞里拖出来的雕塑，带着满身淋漓雨水闯进这片虚假的暖光中。
冰凉的水流顺着他裤管流淌，在昂贵的手工地毯上悄然洇开一片不规则的深色污渍。
“呦！
小杂种不好好跑你的腿送外卖，怎么，专程来欣赏我和你马子的约会？”
赵鹏嗤笑着，攥紧苏愈的手腕。
假卡地亚的钻棱深陷进她的皮肉，那真的卡地亚早己被苏愈当掉，悄悄塞进了陈砚舟破旧的钱夹深处。
赵鹏捏起餐桌上雪白的丝绸餐帕，嫌恶地朝陈砚舟脚下一扔。
“把你脚底下带进来的泥水擦干净！
别脏了老子的地毯！”
“赵鹏！
你他妈找死！”
陈砚舟的咆哮撕裂了空气，他像颗小炮弹般举拳冲向赵鹏。
可惜悬殊的体型如同天堑，赵鹏只是轻蔑地抬腿一蹬，陈砚舟便狼狈地倒飞出去，狠狠摔在地毯上，震得连脊椎都在嗡鸣。
“就你这身板，还想学人打架？”
赵鹏拍着手，像是在掸落微不足道的灰尘，“老严，出来教教这小崽子，拳头该怎么抡！
留口气儿就行，像当年料理他那死鬼爹一样。”
“是，老板。”
一个粗壮的身影从角落阴影里缓缓走出。
严虎那带疤的脸上挂着狞笑，像座移动的铁塔堵在陈砚舟面前。
“当年饶了你小子一条贱命，你自己不珍惜啊？”
他抬脚，裹挟着风声朝地上的陈砚舟狠狠踏去！
像踩一个沙袋。
“安安分分送你的外卖当个臭虫不好？
非要上赶着来送死！”
“咔嚓！”
肋骨折断的脆响如同枯竹爆裂！
剧痛像电流般瞬间击穿了陈砚舟的意志，肺叶仿佛被尖刺洞穿，一股滚烫的血腥味堵在喉头，窒息般翻涌，又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赵鹏踱步上前，锃亮的牛津皮鞋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碾上陈砚舟的眉骨，在他那陈年的旧疤上来回摩擦。
“这个人，你忘不了吧？
当年他捅了你七刀，现在他是本少爷家管着赵氏冻库的保安队长。”
鞋尖踩到陈砚舟的颈动脉上，带着冰冷的铁意精准压住陈砚舟脖子一侧突突跳动的颈动脉，“顺道儿告诉你个小秘密……七号码头今儿新到的这批‘货’……是当年你爹那艘破船上没捞干净的东西……赵鹏！！”
苏愈凄厉的尖叫划破了餐厅的凝固气氛。
“你到底想怎么样？！”
“哟？
心疼你的小杂种男朋友了？
心疼他在我脚下喘不上气儿了？”
赵鹏的鞋底又碾了碾颈动脉上脆弱的皮肤，“求我啊！
跪下来给老子磕响头！
磕得老子心里舒坦了，兴许就赏他一条命爬出去！”
“苏愈！
别……别求他！
我没事……我他妈……一定亲手弄死他！”
陈砚舟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破碎而凶狠。
“草！
真是茅坑里的石头！”
赵鹏脸上最后一丝假笑消失，狰狞毕露，“老子成全你，现在就去跟你的死鬼爹作伴！”
鞋底蓄力下压的瞬间——整个世界骤然死寂！
屋外悬浮在空中的雨珠凝固成剔透的水晶弹子，赵鹏鬓角一滴汗珠停驻在颧骨边缘。
陈砚舟剧痛充血的瞳孔艰难转动，映在模糊的落地窗倒影里，方才像困兽般被摁住的苏愈，竟在此刻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暴起！
染着猩红酒液的指甲，如淬毒的蝎尾，朝着赵鹏抓去！
“咻——轰——！！！”
一道刺破苍穹的赤红光柱，毫无征兆地熔穿了蓝樽餐厅雕饰精美的穹顶！
撕裂了这片诡异的、被按下暂停键的空间！
一道红芒，以肉眼不可及的速度首射陈砚舟的左眼！
“噗！”
视野仿佛一面被重锤击中的血镜，骤然崩裂成千万条猩红的蛛网！
剧痛淹没意识前的一瞬，陈砚舟的视线扭曲着穿透了赵鹏颈动脉上紧绷的皮肤，那血管深处奔涌的，竟然是粘稠如沥青般的污浊黑浆！
这是他眼睛里看到的最后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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