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切进来,在烟灰缸里未灭的烟蒂上投下最后一道微光。
沈既明一夜未眠。
他手边摊开的,不再是自己那本磨出毛边的旧稿,而是姜念打印的那份。
上面用红笔画满了标记,每一处修改都像一把精准的刻刀,剔除了他剧本里华而不实的血肉,露出了森然的骨架。
林微然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她新喷的茉莉香水味,被办公室里浓重的烟味与咖啡苦味冲撞得七零八落。
“师兄,你又熬夜了?”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嗔怪,熟练地要去收拾桌上的残局,目光却被那份陌生的稿子攫住。
沈既明下意识地伸手,将那沓纸往自己这边拉了拉。
一个微小的动作,却像一道无形的墙,隔在了两人之间。
林微然的手指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
“这是……姜念写的?”
沈既明“嗯”了一声,视线始终没有离开纸面,仿佛那些文字有某种吸魂摄魄的魔力。
他变了。
林微然的心里,警铃大作。
排练厅里,气氛有些微妙。
饰演女二号的年轻演员,正反复念着一句台词,表情痛苦却空洞。
“我嫉妒她,我嫉妒她拥有一切!”
沈既明皱着眉,正要开口指导,一个清冷的声音却先他一步响起。
“你真的嫉妒她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角落里的姜念。
她不知何时来的,抱着手臂,静静地靠在墙边。
女二号演员有些发懵。
“剧本里就是这么写的……”姜念缓缓走上前,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一个真正骄傲的人,是不会承认嫉妒的。”
“她嘴上说的是嫉妒,心里想的,或许是怜悯。”
“怜悯那个女主角,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一番话,让整个排练厅落针可闻。
女二号演员的眼睛瞬间亮了,仿佛被点通了任督二脉。
她重新看向舞台中央,想象着林微然的角色,眼神里果然带上了一种居高临下的悲悯。
“我……可怜你。”
三个字,比一百句“我嫉妒你”更有力量。
满场皆惊。
沈既明看着姜念,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欣赏与震撼。
他几乎没有犹豫。
“好,就按这个感觉来。”
林微然站在舞台的聚光灯下,感觉自己身上的光,第一次被别人夺走了。
她看着台下并肩而立的沈既明和姜念,那画面刺眼得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窃窃私语声从演员堆里传来。
“这新来的编剧也太神了吧?”
“一句话就把人物盘活了。”
“你们说,她会不会最后把沈导给换了?”
这些话像细密的针,扎进林微然的耳朵里。
当晚,林微然约了沈既明去他们以前最常去的那家餐厅。
餐厅里放着舒缓的爵士乐,昏黄的灯光将每一对情侣都映衬得格外亲密。
“师兄,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庆功就是在这里。”
林微然努力营造着温馨的气氛。
沈既明心不在焉地切着牛排,餐刀划过盘子,发出刺耳的声响。
“嗯,记得。”
他的回答很轻,很敷衍。
林微然的话头被打断,心里一阵烦躁。
她看见沈既明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他立刻拿起来,专注地看着,嘴角甚至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那不是在看什么新闻,他是在看备忘录。
上面是一行字,一行她从未见过的,却莫名熟悉的台词。
那顿饭,最终在沉默中草草结束。
剧院里,排练早己散场,只剩下道具组在收拾东西。
沈既明没有走,他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反复揣摩着姜念改过的台词。
他发现,姜念总能用最简单的词,写出最复杂的人心。
脚步声在空旷的剧院里响起。
姜念走了过来,手里拎着一个工具箱。
“灯架有点松,我来紧一下。”
她没有看他,径首走向舞台,开始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沈既明看着她的背影,那个在会议室里言辞锋利,在排练厅里一针见血的女人,此刻却像一个普通的剧场工作人员,认真,且沉默。
“有些台词……”沈既明终于忍不住开口。
“写得太狠了。”
姜念手上的动作一顿,回头看他。
“是吗。”
她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比如那句,‘我曾经以为你是我的世界,后来才发现,你的世界里从来没有我’。”
沈既明的声音有些干涩。
“太真实了,真实得像从谁的心里挖出来的一样。”
黑暗中,林微然的身影出现在了剧院入口。
她本是回来取落下的披肩,却意外撞见了这一幕。
她屏住呼吸,躲在厚重的门帘后面。
只听见姜念清冷的声音,在空旷的剧院里轻轻响起。
“或许吧。”
“有些痛,不需要亲身经历,也能感同身受。”
“因为我们都一样,都曾为一个不可能的人,燃尽过自己。”
沈既明彻底沉默了。
他看着姜念,那个年轻女孩的眼睛里,仿佛装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海。
门帘后的林微然,浑身冰冷。
她终于明白,自己输在哪里了。
她和沈既明之间,是默契,是习惯,是多年的情谊。
而姜念和沈既明之间,是灵魂的共振。
她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回到自己的车里。
精致的妆容下,是一张因嫉妒而扭曲的脸。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她声音里的甜美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冷的恨意。
“帮我查个人。”
“姜念,我要她所有的过去,一根头发丝都不能漏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