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纸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陈默坐立不安。
他把它飞快地塞回那个来历不明的牛皮纸袋,胡乱系上麻绳,像扔掉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猛地将其塞回矮柜最深处。
柜门被他用力关上,发出“哐”一声闷响,在寂静的档案库里显得格外突兀。
“咋了小陈?”
李芳被惊动,抬起头,关切地看过来,“脸色这么难看?
让灰呛着了?”
她顺手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拧开盖子,吹了吹浮着的枸杞。
“没…没事,李姐。”
陈默强迫自己挤出一点声音,嗓子眼干得发紧,像堵了一把沙子,“碰了下柜门,劲儿使大了。”
他不敢看李芳的眼睛,生怕里面藏不住那滔天的恐惧和荒谬。
他转过身,假装在桌面上找东西,手指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那纸上的每一个字,尤其是那个精确到分的死亡时间和地点,还有那个血红的公章,反复在他脑海里冲撞。
市中心医院?
他认识里面的人吗?
谁会给他开这个?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来的?
不行!
得查!
肯定是哪里搞错了!
录入错误?
同名同姓加同身份证号的概率比中彩票还低,但他必须抓住这根稻草。
他深吸几口气,努力压下胸腔里狂跳的心,坐回电脑前。
冰凉的塑料键盘触感让他稍微定了定神。
他登录档案馆的内部电子管理系统。
这套系统用了快十年,界面陈旧,反应迟钝,像个上了年纪还硬撑着干活的老头。
输入自己的名字:“陈默”。
敲下回车。
屏幕中央的沙漏图标慢悠悠地转着圈,磨蹭了足有十几秒。
搜索结果弹出:“未找到匹配项。”
陈默的心沉了一下。
他不死心,又换用身份证号查询。
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带着点神经质的急促。
输入那串烂熟于心的数字。
回车。
沙漏再次出现,折磨着他的神经。
结果依旧:“未找到匹配项。”
没有!
系统里根本没有这张死亡证明的电子档!
它就像个幽灵,只有一张冰冷的实体纸,凭空出现在那个该死的牛皮纸袋里!
一股更深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不是录入错误。
这张证明,根本就没走正规流程!
它是怎么混进“待复核”文件里的?
谁放进去的?
目的呢?
恶作剧?
谁他妈会开这种能把人吓死的玩笑?
而且公章…那公章看起来太真了,印泥的颜色,边缘的细微毛刺…陈默十年档案工作练出的眼力告诉他,那不像假的。
难道…是真的?
一个来自未来的死亡预告?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陈默自己都打了个寒颤,随即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
疯了吧!
肯定是哪里出了大纰漏!
必须上报!
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他抓起那张被他藏回口袋、此刻却像火炭般灼烧着大腿的证明复印件(他刚才鬼使神差地溜去复印室印了一份),大步走向走廊尽头副馆长赵建国的办公室。
赵副馆长快六十了,身材发福,头顶稀疏,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
办公室不大,一张厚重的实木办公桌占了大半空间,桌上除了一部电话、一个搪瓷茶杯,就是堆得不算整齐的文件。
空气里有淡淡的烟味和陈年茶叶的涩味。
“赵馆!”
陈默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急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赵建国慢悠悠地从报纸上方抬起眼皮,镜片后的眼神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小陈啊?
什么事?
慌慌张张的。”
他放下报纸,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气。
“赵馆,您看看这个!”
陈默把那张复印件递过去,手指因为用力,指节泛白,“今天在‘待复核’文件里发现的!
这…这上面是我!”
赵建国狐疑地接过纸,目光扫过。
当看到“陈默”的名字和身份证号时,他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推了推老花镜,凑近了点,看得格外仔细,特别是那个死亡时间和地点,还有公章。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和墙上老式挂钟“咔哒咔哒”的走秒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陈默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终于,赵建国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眉头紧紧锁着。
他放下复印件,又端起茶杯,却没喝,手指无意识地在杯壁上摩挲着。
“小陈啊,”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静,甚至有点语重心长,“你是不是最近工作太累了?
压力大?
档案工作嘛,枯燥是枯燥了点,但也要注意劳逸结合。”
陈默一愣:“赵馆,我没累!
这证明…”赵建国摆摆手,打断他,语气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权威:“我看啊,这就是个系统录入错误!
或者不知道哪个环节搞的恶作剧!
瞎胡闹!”
他拿起那张复印件,用指尖敲了敲,发出“笃笃”的轻响,“你看看,死亡地点写哪儿?
咱们馆顶楼天台?
那地方多少年没人上去了?
锁都锈死了!
意外坠楼?
这不是瞎扯淡吗?”
他把复印件往桌上一扔,纸张轻飘飘地滑到桌角,像片被丢弃的枯叶。
“可是赵馆,身份证号是我的!
一字不差!
而且公章…公章?”
赵建国嗤笑一声,带着点嘲讽,“现在技术那么发达,P个图有什么难的?
年轻人,别自己吓自己!”
他身体微微前倾,盯着陈默,眼神陡然变得锐利,甚至带着点警告的意味,“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看见了就当没看见!
赶紧归档,或者首接销毁!
别到处嚷嚷!
传出去像什么话?
人家还以为我们档案馆闹鬼呢!
影响多不好!”
“归档?
销毁?”
陈默急了,“赵馆,这上面说我三天后就死了!
这怎么能当没看见?
这得报警查清楚啊!”
“报警?”
赵建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猛地拔高,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搪瓷茶杯都跳了一下,“陈默!
你脑子清醒一点!”
他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飞快地扫了一眼紧闭的办公室门,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着牙说:“报什么警?
你拿着一张来源不明、内容荒谬的纸去报警?
警察问你哪来的,你怎么说?
从馆里‘待复核’文件里翻出来的?
你想把警察招来查我们档案馆吗?
啊?
你知道这会惹出多***烦?!”
他喘了口气,眼神里混杂着烦躁、恐惧和一种急于撇清的迫切:“听我的!
这事儿到此为止!
把东西处理掉!
该干嘛干嘛去!
别给我,也别给档案馆惹事!
听见没有!”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斩钉截铁,带着不容反驳的威压。
陈默呆立在原地,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赵建国的反应,不是不信,更像是一种深切的、源自本能的恐惧和回避。
他在害怕什么?
怕麻烦?
还是怕这张纸背后隐藏的东西?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更深的寒意包裹了陈默。
连副馆长都选择捂住盖子,他一个小管理员,能怎么办?
“出去吧。”
赵建国挥挥手,重新拿起报纸,把自己那张惊疑未定又强作镇定的脸藏在报纸后面,下了逐客令。
陈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办公室的。
走廊里光线昏暗,墙壁斑驳。
他攥着口袋里那张滚烫的复印件,手心全是冷汗。
赵建国最后那几句压低的、带着恐惧的警告,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别惹祸上身!”
回到自己冰冷的工位,陈默浑身发冷。
李芳似乎察觉到他状态不对,隔着几排档案柜投来探寻的目光。
陈默低着头,假装整理桌上的文件,手指却僵硬得不听使唤。
他忍不住又瞥向那个存放“待复核”文件的矮柜。
那里面,还躺着那个诡异的牛皮纸袋,还有…那叠除了他这张,其他的“未来”证明。
鬼使神差地,他再次走过去,拉开了柜门。
那混合着灰尘和旧纸的霉味再次涌来。
他找到那个袋子,解开绳子,手指有些颤抖地将里面剩下的几张死亡证明抽了出来,一张张摊开在旁边的空桌上。
姓名:王德贵。
死亡时间:明天傍晚 6:40分。
死亡地点:家中(详细地址)。
死因:意外煤气泄漏/爆炸。
姓名:刘晓红。
死亡时间:后天上午 10:20分。
死亡地点:城南公园人工湖。
死因:意外溺水。
姓名:张强。
死亡时间:西天后*凌晨 2:15分。
死亡地点:城西“好运来”棋牌室后巷。
死因:突发性心梗(推测)。
……陈默的目光死死钉在“王德贵”那张证明上。
明天傍晚?
就在明天!
那个地址…有点眼熟…好像是离档案馆不远的老旧小区“向阳里”?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
如果…如果自己那张证明是“错误”或“恶作剧”,那这些呢?
这些不同姓名、不同死法、不同时间地点,却同样指向“未来”的死亡证明,又算什么?
难道都是巧合?
都是恶作剧?
他猛地想起李芳早上那句看似无心的话:“我瞅着有好几张‘特殊’的,归到待复核那堆里了?”
难道…难道这根本不是个例?
这叠文件里的每一张纸,都在预告一场即将发生的“意外”死亡?
他抓起王德贵那张证明,又仔细看了一遍。
地址清晰:向阳里小区3栋2单元401室。
死因:煤气泄漏/爆炸。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他。
要不要信?
该不该信?
如果信了,能做点什么?
如果什么都不做,明天傍晚,那个叫王德贵的人,会不会真的像这张纸上写的一样,死于一场煤气爆炸?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一排排冰冷的铁柜,落在远处墙壁上那扇小小的、蒙着灰尘的高窗。
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一丝光也透不进来。
档案库里更暗了,日光灯管的嗡鸣声似乎也变得更加清晰、刺耳,像某种不祥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