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广场的喧嚣像被煮沸的糖浆,粘稠地裹着每个人。
沈知夏沿着帐篷间的缝隙往前走,帆布鞋碾过地上散落的传单,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街舞社”震耳的鼓点、“辩论社”激昂的争执、“美食社”飘来的烤肠香气,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这些热闹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清晰地存在,却与她无关。
她的目标很明确:找个最安静的学术类社团,填张表,尽快离开。
路过“天文社”的摊位时,一串彩色气球突然从头顶飘过,带着线绳扫过她的脸颊。
沈知夏下意识地偏头躲开,手里的几本宣传册又滑下去两本。
这次她没蹲身,只是垂眸看着脚边的纸张,指尖悬在半空,有点懒得动。
“又掉了?”
熟悉的清润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点笑意,像初秋第一场雨落在青石板上的脆响。
沈知夏抬眼,林柚正半弯着腰,指尖捏着一张印着“数学建模社”字样的宣传册,另一只手还拎着个印着书画社logo的纸袋,里面露出半截卷轴的边角。
她今天的鹅黄色短袖在攒动的人群里格外显眼,像株被阳光晒得发亮的向日葵。
“你怎么在这?”
沈知夏的声音比平时高了些,大概是被周围的喧闹逼的。
“刚在书画社报了名,”林柚把捡起来的宣传册递她,指尖擦过她的指节时,沈知夏感觉到对方指腹带着点薄茧——大概是常年握笔磨出来的,“晓晓去买冰饮了,我在这等她。
你呢?
选好社团了?”
沈知夏接过宣传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封面的公式图案,“还没。”
“在看数学建模社?”
林柚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册子上,“我听说这个社团挺厉害的,去年拿了全国一等奖。”
沈知夏有点意外,“你知道?”
“我表哥以前加过,”林柚笑了笑,眼角弯出浅弧,“他总说里面的人都是‘人形计算机’,不过……”她顿了顿,看向沈知夏,“我觉得你挺适合的。”
“为什么?”
“感觉,”林柚歪了歪头,阳光穿过她的发隙,在鼻尖投下细碎的光斑,“你做题的时候很专注,像……像在跟数字对话。”
沈知夏的耳尖莫名有点烫。
她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对话”形容她做题,明明是枯燥的公式推导,被林柚一说,竟生出点温柔的意味。
她别开脸,看向不远处的数学建模社摊位,“我去填表。”
“我陪你去?”
林柚很自然地跟上,“正好避避太阳,这边太晒了。”
沈知夏没拒绝。
两人并肩穿过人群时,偶尔有打闹的学生撞过来,林柚总会不动声色地往沈知夏这边靠一点,用胳膊肘轻轻挡一下,像在替她隔开那些过于汹涌的热闹。
沈知夏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混着阳光晒过的皂角味,很干净,像洗过的白衬衫。
数学建模社的摊位确实冷清。
负责登记的学长正趴在桌上打瞌睡,被林柚轻敲桌面的声音惊醒,揉着眼睛抬头,“同学报名?”
沈知夏点头,接过报名表。
笔尖刚触到纸页,就听见身后传来苏晓晓的声音:“林柚!
我买了柠檬水——哎,你也在啊!”
苏晓晓举着两杯冒着冷气的柠檬水跑过来,看到沈知夏时眼睛一亮,把其中一杯塞给林柚,另一杯递向沈知夏,“给你!
刚冰的,解解暑。”
沈知夏愣了一下,“不用了,谢谢。”
“拿着吧,”林柚把自己那杯先递给她,“她买了三杯,喝不完浪费。”
透明的玻璃杯上凝着水珠,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瞬间驱散了不少燥热。
沈知夏接过来,低声道了谢。
“你叫沈知夏是吧?”
苏晓晓凑过来看她填表,“哇,你字写得真好,跟打印的一样!
不像林柚,字好看是好看,就是太飘了,跟她人似的,看着温柔,其实主意正得很。”
林柚笑着拍了下苏晓晓的后背,“别乱说。”
沈知夏握着笔的手顿了顿。
她想起图书馆里林柚抽书时的坚持,课堂上递笔时的坦然,此刻才后知后觉——林柚的温和里,确实藏着一种不迫人的笃定。
填完表交给学长,对方挥挥手说“周五晚上第一次例会”,沈知夏点头记下。
转身时,林柚正低头用吸管搅着柠檬水里的冰块,阳光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像停了只金翅雀。
“对了,”林柚突然抬头,“书画社这周末有体验课,教写书签,你要不要来?”
沈知夏愣住,“我不会写毛笔字。”
“没关系啊,”林柚笑得眼睛弯弯,“就当玩,苏晓晓说要去涂颜料,你要是去了,正好帮我们看看比例——你数学好,肯定比我们懂怎么排版好看。”
这个理由很奇怪,却让沈知夏没法立刻拒绝。
她看着林柚眼里的期待,像盛着细碎的星光,心里那层坚冰似乎又融了一点。
“我……考虑一下。”
“好啊,”林柚没逼她,从纸袋里抽出一张便签,用马克笔写下一串号码,“这是我微信,想好了可以告诉我。”
便签是浅米色的,边缘有点卷,字迹清隽,和书签上的“静”字如出一辙。
沈知夏接过来,指尖捏着那张薄薄的纸,像捏着一片羽毛。
“那我们先走啦,”苏晓晓拉着林柚的胳膊,“再不去看动漫社的cosplay就结束了!”
林柚被她拖着往前走,还回头朝沈知夏挥了挥手,“记得喝水!”
沈知夏站在原地,看着她们的身影被人群吞没。
苏晓晓的笑声像银铃,林柚的回应被风吹得很轻,却清晰地落进她耳朵里。
手里的柠檬水渐渐温了,杯壁的水珠顺着指缝滑下去,滴在那张便签上,晕开了一个小小的墨点。
她低头看了看便签上的号码,又摸了摸书包内侧——那里藏着林柚写的“静”字书签,墨香似乎更浓了些。
广场的喧嚣还在继续,可沈知夏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些震耳的鼓点、激昂的争执、烤肠的香气,突然都有了具体的形状,而形状的中心,站着那个穿鹅黄色短袖的人,像颗小太阳,不动声色地,把她世界里的冰,晒化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