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雪落

我摘得影后桂冠那天，周京祁订婚的消息席卷了各大头条。领奖台上，

记者的话筒抵到我嘴边，问我:对于周先生订婚这件事，您现在是什么心情？。

他们都等着看笑话，等着看我在人生最得意时从云端跌落。毕竟我同周京祁的那九年，

人尽皆知。我望向镜头，笑道:当年的事彼此各有难处，我不怪他，却也不想再纠缠。

1.以周京祁的身份，订婚这样的私事本不该闹得这般沸沸扬扬。

即便是当初我同他在一起时被狗仔偶然拍到的照片，也会在第二天便销声匿迹。

偏偏是在这样的日子，他订婚的消息铺天盖地，背后的原因并不难猜。本就是做给我看的。

有人想让我难堪，我也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许夏。所以当记者的长枪短炮怼到我面前时，

我也能很快挂起得体的笑容。是吗？那祝他订婚愉快吧。记者们仍不死心，

势必要挖出这位新晋影后的爆料，好在第二天的头条取得一席之地。许夏，

听说你从前同周先生有过恋情，请问是真的吗？这次周先生特意选在今天订婚，

和你有关吗？你们是已经分手了吗？分手的原因方便透露一下吗？我脸上笑意更深，

直视着镜头，缓缓道:从前的事彼此各有难处，我也不想再过多纠缠。

祝周先生订婚愉快吧。采访结束后讨论依旧热度不减，甚至冲上了热搜词条。

我粗略浏览了一遍后便被经纪人夺过了手机。你同周京祁什么时候分手的？

见我不想多说，她认命地叹了口气:若是你得罪了他，就好好去同他道个歉，

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你的资源会受到很大的影响。要我说你一开始就不该招惹人家。

他这样的人，随随便便一句话，圈子里就没人敢用你……我揉了揉眉心，

只感到无尽的疲惫，经纪人的声音似乎也轻飘飘的越来越远。我同周京祁谈的那几年，

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不看好。但没人知道，我和他也曾像普通情侣那般，

从怦然心动的初见到浓情蜜意的热恋，直到最后走向潦草收尾。2.第一眼见到周京祁，

我便知道我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尽管他只是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白T黑裤 ，

可骨子里透出的矜贵漠然，将我同他隔成了两个世界。在他的世界，他兀自发光，兀自闪耀，

而我则在自己的世界中疲于奔命。我们是本不会相交的两条平行线。十八岁那年，

我考上了北京电影学院。当演员不是我的梦想，我庸俗，甚至烂俗，我只为了钱，我需要钱。

我得养我的外婆。于是刚来北京，我便奔波于各个剧组，哪怕是一个群演的机会，

哪怕一天只有一百甚至五十，我都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直到那个饭局，

油腻导演粗糙的手掌在我腰间游走时，我忍着恶心，将一瓶酒尽数倒在了他的光头上，

一滴不剩。年少轻狂时做事从不想后果，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闯下什么塌天大祸的时候，

我撒开腿就跑。对于常年身居高位的赵导，我的拒绝和这种行为无疑成为了一种羞辱，

他们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一场追逐战在偌大的会所展开。

我慌不择路地跑进了走廊尽头那个包间。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周京祁。会所的灯明明灭灭，

男人一半隐在黑暗中，露在外面的部分，白的近乎透明。垂在一侧的指尖夹了根烟，

昏暗中闪着猩红的光。有人闯入，他也只是无波无澜地掀起眼皮，

懒懒道:这又是哪儿逃出来的小兔子。这话其实很装，

但从周京祁口中说出却不显得尴尬，就好像他天生就该是这种人。我无暇顾及他，

只透过门缝望着外头，见追赶的的人在门口逡巡了一会儿，还是讪讪地离开了。

这个地方似乎没人敢进来。此刻我才终于想起房间内还有其他人。

回头时男人已经站到了我身后，居高临下看着我。他眉与眼天生离得远， 睫毛又不浓密，

看人时总带着股淡淡的疏离感。你做什么坏事了？没有……

没做坏事人好端端的追你？我抿了抿唇，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是他想欺负我，

我才动手的。后怕涌上来，眼眶不知不觉红了。他气息有一瞬间的紊乱，

我低着头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指尖动了动。哭什么，我又没欺负你。我胡乱抹了把脸，

平静了下来。成，我送你出去。我本想开口拒绝，又担心碰到那些人，轻轻道了声谢。

他将我送到外面，天色昏暗没有光。然后他转身回去，走向了那个金碧辉煌的会所，

一句话没留。就好像这一切只是他闲暇时给自己找事做罢了。

就好像路边遇到一条被欺负的流浪狗，随手也就救下了。在他心里，

我同流浪狗恐怕也没什么区别。我站在原地，只感到深深的茫然。细细想来，其实从那时起，

我同周京祁之间的差距便可见一斑。若那次分别后便不再见，恐怕就不会同他纠缠这许多年。

可惜我那时年轻气盛又心比天高，理智向冲动倒戈。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

凡事总想着去争一争，哪怕是头破血流呢。3.为了这个奖项，我马不停蹄地忙了好几个月，

尘埃落定的时候，只感到无尽的疲惫。窝在沙发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经纪人已经离开，拉上窗帘后的酒店内不分昼夜，我记不清自己睡了多久，

黑暗滋生了无限的孤独和空虚。我站起身想去开灯，身上的手机顺势滑到了地上，

屏幕亮了起来。无数条未接来电弹了出来，我大约知道是谁。隐约记得刚在一起的时候，

当演员需要时刻保持身材，因为随时需要上镜。节食减肥半个月后，

我低血糖晕倒在了房子内。当时是周京祁联系不上我，带人撬了锁，才发现倒在床边的我。

他是圈子里出了名的淡人，不论对什么都是从容不迫的，从没见过他因为什么事变了脸色。

那是我认识他以来头一回见他发火。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我，一句话不说，

我便立刻缴械投降了。再三保证以后一定好好吃饭后，他犹嫌不够，

将我手机中有关他的联系方式全部置顶，设为特别关注后，

又在家里的密码锁上输入他的指纹。那段时间，我甚至连手机的紧急联系人都是他。

手机和门铃同时响起，早猜到他会来，我撇撇嘴，自顾自拿起浴巾去洗澡，

任由门铃声响个不停。出来时见他坐在沙发上，震惊之余又有一丝了然。是了，

他是周京祁啊，要什么拿不到，一张酒店房卡更是易如反掌。

活动的主办方同周家似乎也有些情分，绕来绕去，总还是要同他扯上关系。

时隔近半年再见到周京祁，他满身风尘，衬衫都皱成一团，目光沉沉地投向我。

那双眼初见是疏离漠然的，后来终于有了世俗的情感，如今又被他藏了下去，滴水不漏。

他疲惫写在脸上，我却仿佛没看见，站在原地没有同他说话的意思。夏夏，

订婚的事是我妈放出的消息，我并不知情……周先生。我打断他的话，

您贵人多忘事，还要我再提醒您一下，我们已经分手了。他默了默，你怪我了？

周京祁，我终于开口叫他的名字，仰头盯着他，重要吗？我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

扯出一个笑:世上无意义的事那么多，何必抓住这一件不放。4.现在我才知道，

原来年少情深，虽不至于走到相看两厌，可到了最后，爱意也终将所剩无几。

第二次见到周京祁，是在剧组。上回同那导演闹翻后，本以为我的演戏之路会收到诸多阻拦。

可一切却好像无事发生，我照常跑我的剧组，当我的群演。当时没往周京祁身上想，

只以为是导演不屑于同我这样的小角色计较。可他正在拍的戏腰斩，人也在圈子里销声匿迹。

听说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那时我已经进了新剧组，被选中给女一号做替身。戏份会有危险，

但好在薪资可观。那天是场落水戏，我换好戏服，站在一旁看男女主搭戏。快到落水时，

女主下场，我站在她的位置上，跳入了水中。当时已经是十一月中旬，水没有加温，

甚至有些刺骨的冷。这部电影的导演是业内有名的高要求，他皱着眉，让我跳了一遍又一遍。

从午后到天黑，怕耽误进度，片刻都不敢休息，直到导演勉强算了通过。

我裹着毯子走到角落里，蜷缩着取暖。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小白兔？

我回头，果然看到周京祁那张脸。当时只以为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重逢，

却不知道这也是我们近十年纠缠的开始。我莫名有些雀跃，

也有被他瞧见狼狈一面的无措:你怎么在这儿？果然是你。他先是笑了，

再然后笑意淡了下去:刚才跳一下午水那位，是你？我抿了抿唇，算是默认。

他眼神已经完全冷下来了，不笑的时候，显得更加冷漠，甚至有点凶。抓起我的手就走。

我望了眼四周，好在没人注意到这边。他拉着我径直去了导演休息室。

周京祁拉着我坐在沙发上，甚至贴心地给我倒了杯水。导演回来一眼便看到了我们，

只是目光触及我的瞬间，骤然冷了下来。周京祁还是那般云淡风轻:李导，以您的身份，

这么欺负人小姑娘不好吧。他用了尊称，可语气却全然没有恭敬。我如坐针毡，

无声地看他们对峙。周京祁的眼神压迫感极强，最后还是导演先败下阵来，向我表示了歉意。

我自然是受宠若惊，急忙摆手，还没说什么，又被周京祁拉走。同做梦一样，

我坐在了他副驾驶上。

他说话间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他同先前想潜规则你那姓赵的是大学时好友，

人就是故意磋磨你，也就你傻的什么都听人家的。我咬着唇，只说我想赚钱。

他沉默着没再多问。片刻后他靠在驾驶座靠背上，懒懒地看向我。我可救了你这么多回，

想想要怎么报答我吧。我也真的认真想了，然后郑重回答他:谢谢你，你想要什么，

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可以。这话被我说出来其实很可笑，更何况对象还是周京祁。

他能缺什么？我又能给他什么。但他没笑，只捂着肚子说饿了，让我请他吃个夜宵。

虽说是我请他吃饭，地点却由不得我来定。他一脚油门，

半小时后车子稳稳地停在高级餐厅入口。我自认我身上所有的钱加起来请不起这顿饭，

于是磨磨蹭蹭地不敢进去。他看我这个样子，乐了:成，不用你请，我今儿就想吃这，

当陪我吃个饭。我也是能屈能伸，当即便说:那下次我再请你。他不置可否地笑笑。

5.一来二回，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其实也没有一个正式的开始，我们就在一起了。

在一起后他第一次带我去见他朋友，地点是北京一家有名的私人会所。

周京祁的朋友大多都是同他一般的家世，家族间存在不少的联结。

只因我是周京祁带去的女伴，他们便多看了我几眼，也仅仅是几眼。

但其中的轻视和不屑却不容忽略。周京祁也没有特意介绍我，

就好像同其他人带来的那些所谓女伴没什么区别，没必要花时间去认识。

当时年轻气盛过了头，心气儿也高，觉得自己没什么不行，他们忽视我，

我却偏偏要叫他们看见。今晚周京祁手气似乎很不好，摸了张九筒，不知是去是留。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将牌往桌上一扔，正好给对家点了个炮。

周京祁将牌往桌上一摊:不来了。坐牌桌对面的人叫江沉，是港城人，

前阵子刚来北京谈些事。此时他刚赢了几把，正在兴头上，哪能依了他。

周京祁于是招手叫我过去，大手揽过我的腰:让我们家夏夏陪你玩儿。我点点头，

痛快答应，他也没离开，坐我旁边给我看牌。也有运气好的成分，一晚上也没怎么输。

周京祁也没想到我打牌技术还不错，倒是刮目相看了几分。刚去北京头两年，

我忙着跑剧组赚钱，闲下来也去做各种各样的兼职，压根没时间好好看看北京。

同周京祁在一起后，才有了些空余。第一回去北京天安门，是周京祁陪着去的。

他起初很不乐意，那故宫就剩些房子了，有什么好看的。经不住我软磨硬泡，才答应带我去。

除了升旗他会看，其余的东西他都没什么兴趣。全部时间都拿来看我。

我问他只说:我们家夏夏长得漂亮啊。6.2020年冬天，疫情大爆发。

那一年我回了杭州陪外婆过年，没成想被隔离在了酒店。

除夕那天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吃了盒饭，我突然很想周京祁，给他打了电话。

那边热热闹闹的，我才想起以往每年除夕他都是回家过的。

这么想来我似乎从没同周京祁好好过个年。我也懂事地从没过问，感情这种事，

说不清道不明，只要当下是相爱的也足够。不得不说的是，有时候人活得太清醒，

会很不快乐。打电话过去的本意只是为了诉苦，却也没有想让他做什么的意思，

我懂他的顾虑，只是偶尔还是会有委屈。没成想第二天他就出现在了房门外，

穿着厚厚的防护服，以至于我甚至没第一时间认出他来。这才多久没见，

连老公都认不出了？他伸手擦了擦我的脸，

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眼泪已经流了满脸了。虽然已经过了除夕，但好在还是有烟花。

窗外是漆黑的夜幕，焰火在头顶炸开，满目灿烂。十四天后我们启程返回北京。

中途江沉来电，说张姨将电话打去了他那儿，问周京祁的下落。又说他暂时瞒住了，

但凭她的本事，早晚会知道，让周京祁早做准备。当时他还说了一件事，

是关于他当时的女友温溪的。我们在聚会上见过几面，她很漂亮，是个土生土长的上海人，

同江沉在一起七年。江沉说他们分手了，说温溪回了上海，说她再不会回去了，到最后，

他只说:如果你没法抵抗，就放过人家，别平白拖着人姑娘这么些年。

他说这话时一点也不避讳我，就好像是特意让我听见，提醒我不要越陷越深。

彼时车里寂静得要命，周京祁脸色也黑的彻底。

电话被挂断后我小心翼翼地试探:他们在一起七年，我还以为他们会结婚呢。

周京祁手搭在窗边，嗤笑一声:嫁给他那种人有什么好的。他声音低下来，

又重复了一遍:有什么好的，自找苦吃，平白折腾个什么劲儿。7.那段时间，

正是我春风得意的时候，同周京祁的感情算是稳定，演艺事业也稍有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