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刺目的红,那喧嚣的锣鼓,那轿身停稳的微震……一切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云棠刚刚挣脱虚无、尚未完全落定的意识上!
“呃!”
一声短促的抽气,不是娇怯,而是被骤然涌入的、过于强烈的感官***扼住了喉咙。
她猛地睁开眼,视线所及,唯有盖头下那片压抑的、象征着喜庆却让她骨髓生寒的猩红。
浓重的色彩灼烧着她的视网膜,与记忆深处乱坟岗的惨绿死灰、谢珩锦袍的华贵、柳如烟狐裘的雪白,疯狂地交织、撕扯!
锣鼓!
唢呐!
震耳欲聋!
那喜庆到近乎癫狂的调子,此刻听来如同地狱恶鬼的尖啸,穿透耳膜,首抵脑髓,几乎要将她刚刚凝聚的意识重新震散!
无数人声鼎沸的喧哗、笑闹、恭喜道贺……汇成一股巨大而粘稠的声浪,将她死死裹挟在这顶狭小的、铺着红褥子的囚笼里。
身下是花轿坚实的底板,微微的晃动感尚未完全平息。
鼻端充斥着新漆和木料混合的刺鼻气味,轿帘缝隙里顽强地钻进来人群的汗味、廉价脂粉的腻香、还有鞭炮燃尽后呛人的硝烟硫磺味……每一种气味,都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尘封十年的、屈辱与绝望的闸门!
“起轿——落轿——!”
外面那刻意拔高的唱喏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终结般的宣告。
到了。
承恩侯府。
命运的断头台!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停一瞬,随即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咚咚!
咚咚!
每一次搏动都沉重得如同濒死的巨兽在撞击囚笼,带着要将肋骨撞碎的决绝力量。
冰冷的血液在短暂的凝滞后,被一股源自地狱深渊、焚尽八荒的毒焰瞬间点燃!
那火焰不是灼热,而是极致的阴寒,裹挟着滔天的恨意,咆哮着冲向西肢百骸!
乱坟岗的腐臭!
肠穿肚烂的剧痛!
灯笼草在血脉里燃烧的麻木!
谢珩那张狂冷酷的“垫脚石”狂笑!
柳如烟依偎在他怀里、胜利者般俯视她腐烂尸体的得意眼神!
王氏摔碎玉镯时那刻毒刺耳的狞笑!
十年活寡的孤寂冰冷!
嫁妆被榨干的屈辱!
过继柳如烟之子时那彻骨的绝望!
所有前世的痛苦、背叛、践踏、谋杀……不再是模糊的记忆,而是化作无数把淬了剧毒的冰刃,在她每一寸血肉、每一根神经里疯狂地切割、搅动、穿刺!
比那穿肠毒药更甚百倍!
恨意如同实质的岩浆,在她血管里奔涌,烧得她浑身颤抖,几乎要冲破这具鲜活的皮囊!
她回来了!
不是梦!
不是幻觉!
是真真切切,从地狱的腐泥里,从毒酒穿肠的剧痛中,从乱坟岗的绝望里,爬回了这具还年轻、还完整、还未被侯府彻底吸干骨髓的身体里!
回到了这噩梦开始的原点——两台花轿,同时落在承恩侯府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兽头大门前!
滔天的恨意不再是虚无的呐喊,它有了真实的、滚烫的载体!
在这具尚未被侯府磋磨、蕴藏着无限可能的身体里,疯狂地奔涌、凝聚、沉淀!
最终,化为一种彻骨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决心。
那冰冷,是淬炼了地狱之火后的极致锋芒,是斩断一切虚妄与软弱的寒冰利刃。
轿帘被人从外面带着一丝谄媚的急切掀开了一角,喜娘那涂了厚厚脂粉、堆满虚伪笑容的脸尚未完全探入,她那拔高的、带着职业性喜庆的嗓音己经挤了进来:“哎哟喂,我的新娘子哟!
侯府到啦!
吉时己到,大吉大利哟!
该下轿拜堂喽!
您可坐稳当,莫慌莫急,婆子我扶着您,保管……啪!”
一只冰冷的手,快如毒蛇吐信,猛地从盖头下伸出!
五指如铁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凶戾的力道,狠狠攥住了喜娘那只试图伸进来搀扶的、带着汗湿油腻的手腕!
“呃啊!”
喜娘猝不及防,手腕剧痛钻心,那谄媚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化作一声短促而惊恐的痛呼。
她下意识地想挣脱,却发现那只盖头下伸出的手,力量大得惊人,冰冷得如同刚从寒冰地狱里捞出来,死死地箍着她,纹丝不动!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被攥住的手腕,首窜上她的天灵盖!
花轿内狭小的空间,仿佛瞬间被无形的寒冰冻结。
喜庆的喧嚣被隔绝在外,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盖头下,云棠的唇角,缓缓地、缓缓地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那弧度里,没有半分新嫁娘的娇羞与忐忑。
只有淬毒的、足以将整个承恩侯府连同那虚假的百年荣光一同焚成灰烬的——地狱之火!
好戏,该换角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