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机规律的嗡鸣在办公室里回荡，空气里浮动着油墨、速溶咖啡还有消毒水混合的古怪气味。
林薇垂着眼睫，安静地站在饮水机旁边接水。
热水注入马克杯，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镜片。
没人多看她一眼。
在他们眼里，她不过是个沉默得近乎透明的行政助理，一个可以随意支使的背景板。
她抬起眼，目光越过袅袅白雾，投向走廊尽头那间气派的办公室。
红木门虚掩着，隐隐传来张董那压低却仍带不容置疑的声音：“……必须处理干净……半点痕迹都不能留……”林薇的指尖微微一颤。
她左手垂在身侧，轻轻拨弄了一下挂在文件架上那个不起眼的玩偶——一只褪色的浅蓝色小企鹅，塑料眼睛呆滞无光。
企鹅圆滚滚的脚掌之下，一枚针孔镜头，正悄然对准虚掩的门缝。
她像抚摸一件寻常小玩意儿般轻轻拂过企鹅冰凉的塑料后背，那里靠近充电口的位置，细微的光点无声亮起又熄灭。
录音开始了。
杯子里热水渐满，轻微的重量变化传来。
林薇端起马克杯，转身，步履稳稳地朝张董办公室走去。
她低着头，视线谦卑地落在光洁得映出人影的地砖上，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温顺机器。
“张董，您的咖啡。”
声音柔和，毫无棱角。
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张董连头都没抬，只是随意一挥手，像是驱赶一只无足轻重的飞虫。
林薇将杯子小心地放在桌面一处宽敞的空位上，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响。
她稍稍首起身子，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桌面正中央摊开的一份厚厚文件。
猩红的印泥封签像一小滩凝滞的血，刺眼地贴在文件末尾签名栏“张建国”三个字下方某个位置。
油墨未干的签名？
几乎是同一瞬间，一个微小的失手仿佛提前演练了无数次——马克杯的倾斜角度大了些。
深褐色的、滚烫的咖啡液，像一道失控的褐色瀑布，猛地从杯口倾泻而出，气势汹汹地扑向那份摊开的文件！
变故来得太快，张董肥胖的身体反应不及，猛地向后弹了一下撞上椅背，发出沉闷的声响。
“干什么吃的！”
深色的咖啡瞬间浸透了雪白的纸张。
然而，那灾难性的画面，并不仅仅是一团污糟的褐色。
真正的骇人，在那泼洒的核心——猩红色的签名栏上爆发出来。
那个本该固着在签名线条上的“张建国”字样，此刻竟如同搁浅在滩涂上的墨鱼，被汹涌的咖啡一浸，黑色的油墨迅速挣脱了纸面纤维的束缚！
那黑色，如同活物，在潮湿的、迅速染成深棕的纸张上疯狂游动、晕染开来。
原本锐利的签名笔画，瞬间糊成一团粘腻的、蠕动扩散的不规则墨块，边缘在纸纤维上晕染出无数细小的黑色触须，污浊不堪，肮脏异常。
林薇“啊”地短促惊叫一声，慌忙抽出纸巾去吸那黑色的污迹，手指看似慌乱无措地按在污墨中心。
指尖下，是尚未凝固油墨所特有的粘滞与冰凉触感，像摸到了某种***的粘液。
这墨迹，绝不可能是一个小时前便签下的。
伪造的签名，在咖啡之下，显出了它仓促而丑陋的原形。
“笨手笨脚的废物！
滚出去！
立刻！
马上！”
张董暴怒的声音几乎要将天花板震落，脸皮涨成了紫红色，腮帮子上的肥肉都在抖动。
林薇的身体似乎被这怒吼吓得更蜷缩了，她胡乱用纸巾又抹了两下那片狼藉——那粘稠墨迹的触感仿佛粘在指肚上洗刷不去。
她收回按在文件上的手时，指尖不自觉地又蹭过企鹅玩偶冰冷的塑料后背，一个微小的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确认。
她深深埋下头，肩膀微微缩着，转身，快步退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
高跟鞋踩在光亮的地板上，发出急切却依然压抑的“笃笃”声，像个狼狈逃跑的影子。
走廊里冰冷的空调风猛地吹在颈后。
林薇没有立刻回自己的格子间，她放慢脚步，侧身走向旁边的洗手间方向，像是需要收拾自己惊慌失措的情绪，又像是寻找一个安全的避风港。
路过楼梯间昏暗的安全出口灯牌下方，她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
借着那点微弱的光线，她的右手悄然滑入外套口袋。
口袋里，那只小小的、冰凉的蓝色企鹅玩偶正静静躺着。
她纤长的手指触碰到企鹅圆滚滚的躯体。
大拇指，轻轻按向充电接口附近一个稍硬的、绿豆大小的微小凸起。
这并非充电。
无声无息，只有她能“听”到的反馈传来——两下极其微弱、短促的震动。
企鹅那只黑色的塑料右眼深处，一抹针尖般细小的红光，倏然亮起，刺眼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又熄灭。
林薇放在口袋里的手，几根指尖瞬间变得冰凉如铁。
她知道那红光代表什么。
百分之三！
心脏在胸腔里毫无预警地剧烈一沉，仿佛从高处骤然失足坠落。
一股冰冷的寒流，从脊椎瞬间窜至头顶。
呼吸似乎被什么东西扼住了。
玩偶就要没电了。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走廊深处冷气机的低鸣仿佛变成了警钟。
指尖的冰凉蔓延开，像一条阴冷的蛇缠绕着手腕。
“真正的游戏，”林薇闭上眼，再睁开时，那里面映着楼梯间模糊的灯光，所有的伪装褪尽，只剩下孤注一掷的锐意，无声地对自己说，“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