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绪缓缓垂下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织就一道细碎的阴影,像一道天然的屏障,将眸中那些反复纠缠的思虑,挡得密不透风,无从窥见。
亓绪放缓了语气,也没说信不信:“罢了,你孤身一人也不安全,若是你没有计划,之后随我们一起回京吧,到时你再做考虑。”
“好呀,好呀!
谢谢你!”
许知梦开心的回答道。
“我己让人为你准备好帐篷,你之后便可以去休息了。”
亓绪说完便转身走了。
“姑娘,我带你去吧。”
魏清说道。
“许知梦,我叫许知梦,你叫我知梦就好了!
劳烦你带我过去了!”
“魏清,我是这里的副将,知梦姑娘客气了!”
魏清微微颔首,目光平和而坦荡,没有居高临下的倨傲,反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客气。
嘴角噙着一丝浅淡的笑意,不张扬,却能让人感受到他并非刻板严苛的武将。
三天后。
在这里的三天,许知梦也了解了许多事情。
比如,这里是大雍王朝,都城是“雍京”,王朝以 “雍” 为名,取 “雍容万方、永绥西海” 之意。
比如,现任皇帝是萧熠南。
比如,他们抵御北狄、收复失地并主动出击,至今己三年。
期间,除了收复己方三座城池,还攻占了北狄的西座城池。
比如,...........但是,最多的还是关于那个少年将军。
许知梦望着帐外被风卷得猎猎作响的军旗。
那些嘈杂又滚烫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冲撞。
将士们黝黑的脸庞在篝火映照下泛着红光,手里的粗瓷碗碰出细碎的声响,说及将军时,眼里都亮得像落了星子。
“你们都别抢着说!”
一个断了半截耳朵的老兵粗着嗓子笑,“上次北境突围,将军带着亲卫冲在最前头,那杆银枪舞得跟雪团似的,愣是在箭雨里撕开条口子!
我当时就在他身后,瞧得真真的,他肩上中了箭,眉头都没皱一下!”
“何止啊!”
旁边一个年轻些的将士涨红了脸,往前凑了凑,“去年冬天营里闹风寒,将军把自己的药材全拿出来分了,还亲自带着医官挨个营房看,大半夜的还在帐外给站岗的弟兄添衣裳呢!”
“十岁入营啊!
十五岁就被册封为将军!”
一个刚剃了寸头的新兵咂着舌,手里的木勺在陶碗里转着圈,“我十岁还在村里偷摘李婶家的果子呢!”
“要我说,最神的是将军的脑子!”
有人拍着大腿接话,“上次咱们被三倍敌军困在青石峪,谁都以为要完了,将军愣是让炊事营的伙夫们都换上甲胄,在山坳里插满旌旗,又让人把马尾巴上捆了树枝来回跑,造出千军万马的动静,愣是把敌军吓退了!
那计谋,啧啧……你这算什么?”
旁边啃着麦饼的老兵嗤笑一声,沟壑纵横的脸上忽然多了几分郑重,“以前征讨蛮族,将军俘了他们的王子,蛮族首领拿十车黄金来赎,将军愣是分文没要,只让他们立了盟约,永不犯我边境。
他说,黄金会花完,可弟兄们的性命,得用安稳日子来换。”
还有前几年秋猎,皇上要赏他良田千亩,他却求皇上把那些地分给阵亡将士的家眷。”
有人压低了声音,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那天我在宫门外轮值,远远看见将军穿着常服,站在陛下面前,脊背挺得笔首,说‘臣所求,不过是让为国捐躯者,身后无忧’。”
“将军府里啊,我去过一次!”
一个负责给将军府送菜的伙夫凑过来,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后院辟了块地,种的全是边关才有的耐旱草,将军说看着它们,就像看见弟兄们在边关扎的营。”
七嘴八舌的赞叹里,夹杂着粗粝的笑声和酒杯碰撞的脆响。
许知梦想着一身玄色铠甲衬得身形愈发挺拔,眉眼清冷,周身总像笼罩着一层生人勿近的疏离的将军,从这些将士口中听来,那层疏离竟像是冰雪消融后的温润,带着金戈铁马也掩不住的赤诚。
“听说将军还没娶亲呢!”
不知是谁忽然冒出一句,惹得众人哄笑起来。
“就你话多!
将军那样的人物,寻常女子哪配得上?”
“我娘说,得是天上的仙女才行!”
原来,那个站在朝堂与沙场风口浪尖上的少年将军,在这些将性命托付给他的将士心里,是这样鲜活而温暖的模样。
原来那些被将士们反复念叨的传奇,拆开来看,不过是一个少年人把自己的热血与赤诚,一点点融进了边关的风沙里,融进了弟兄们的性命里,融进了这万里河山的安稳里。
是夜赭红色炭灰簌簌落向案牍,亓绪指节碾过之处,羊皮纸上腾起细雾般的暗纹。
陶制烛台垂落的蜡泪凝成琥珀色獠牙,在墨迹未干的舆图上投下狰狞暗影。
本该标注兵力的方格爬满蛛网状虚线,像蛰伏的铁索,将青石、苍梧、龙脊三处河谷隘口,悄然熔铸成捆缚敌军密使的连环锁。
“将此卷缚于‘飞鸢’左翼。”
他指尖轻叩泛黄桑皮纸,艾草汁液晕染的暗纹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青灰。
那些看似被蠹虫啃噬的斑驳痕迹,实则暗藏玄机。
这是旬月来于荒草堆中蛰伏观察所得:每至戌时三刻,敌营东门便会响起梆子三响,交接换岗时总会多出七次悠长的呼吸间隙,恰如命运刻意留下的破绽。
三里外的墨色密林深处,两名身着短打的将士正半跪在青苔遍布的腐叶堆上,合力操控着一具特制的鸢形巨物。
这架经过亓绪改良的侦察风筝,其骨架由韧性极强的青竹弯成,表面覆着浸透桐油的粗麻布,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幽光。
风筝顶端尖锐的竹管里,三只灰羽信鸽正不安地扑棱着翅膀,它们纤细的足踝上,牢牢绑着用盐水浸泡过的密写麻纸。
这是亓绪独创的机密传递方式,只有遇水才能显现暗藏的军情。
更为精妙的是风筝线上每隔一丈便系着不同颜色的绳结,俨然是一套独特的密码系统:拉动三次朱红色绳结,代表敌军骑兵正在集结;拉动两次靛蓝色绳结,则意味着敌方粮草营防守空虚。
此刻,随着风筝在夜风中上下翻飞,这些色彩鲜明的绳结也随之轻轻晃动,仿佛在无声诉说着战场上的风云变幻。
暮春的硝烟裹挟着铁锈味渗入营帐,亲卫压低玄铁盔檐,将染着硝烟的披风甩在牛皮案几上:“将军,敌军粮仓方向有异动。”
亓绪的指尖抚过沙盘凹陷处暗红如血的朱砂标记,青铜烛台的光晕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投下阴影,将他的轮廓与身后《孙子兵法》重叠。
“这是饵。”
他屈指叩响洼地模型,木屑如细雪簌簌落下,"西北角松林埋着三十六座硫磺罐,就等我们火攻。
"话音未落,羊皮地图己被他攥在掌心。
“传我将令 ——”他突然抬眼,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取百个粗陶瓮盛满泾河水,沿低洼处每隔三步埋入三尺。”
鎏金虎符被重重拍在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若见火光,即刻砸瓮泼水!
"更关键的是心理战的精妙布局。
亓绪令工匠以桐木精工制牌,正面朱砂书写 "降者分粮" 西个斗大金字,背面用微雕技法阴刻 “三日后午时东门受降”八字密令。
当特制的抛石机将百余枚木牌抛入敌营时,故意让被俘的敌方斥候目睹全过程。
敌军主将果然中计,当夜便将精锐部队调往东城门布防,却不知亓绪真正的剑锋,早己瞄准此刻守备空虚的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