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灶灰里的红薯喉咙里像塞着团火。三天没沾米粒了。婆婆端着半碗野菜粥进来时。
我听见自己肚子打雷。她没看我。径直走向供桌。突然转身。粥碗劈面砸来。
滚烫的粥糊了满脸。混着土腥味往下淌。我死死盯着她枯树皮似的手。那手里，
攥着半块红薯。井台方向传来惨叫。是二叔媳。被吊在辘轳上。裤脚还沾着灶房的草木灰。
他们说她偷粮。要活活吊死给灶王爷谢罪。我抹了把脸。指甲缝里全是泥。
猛地撞翻灶台边的陶罐。碎瓷片溅得到处都是。趁着乱。抓起灶前的黏土。捏。死命捏。
捏出个歪歪扭扭的红薯形状。塞进灶膛最厚的灰里。滚烫的灰烫得手心冒烟。
我扑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声要穿透屋顶。“灶王爷显灵啊！”“您可怜可怜我们吧！
”邻居的脚步声近了。我哭得更凶。手指着灶膛。“灰里！灰里有粮！
”第一个冲进来的是张婶。她男人昨天饿晕在田埂上。手伸进灶灰时。
我看见她手抖得像筛糠。“红的！真是红薯！”她尖叫起来。后面的人疯了似的涌进来。
婆婆的脸瞬间白了。比井台上二叔媳的脸还白。我盯着她藏在背后的手。那半块红薯。
正硌得她指节发白。第二章 雷神画卦祠堂的门槛太高。我跨进去时。
膝盖在石头上磕出闷响。族长手里的龟甲裂了。裂纹像条毒蛇。“女子碰犁耙。
”“必遭天谴。”他把龟甲扔在我面前。碎片溅到脚边。二叔公举着我的图纸。
那是熬了三个通宵画的轮作图。火折子凑上去时。我闻到纸浆燃烧的焦味。“妖术！
”他唾沫星子喷在我脸上。“也配指点庄稼活？”火苗舔舐着纸角。我扑过去抢。
手指被烫出燎泡。抓起半张烧焦的纸片。上面还留着半道犁痕。突然抬头。
天上乌云滚得正急。像口倒扣的铁锅。“族长！”我把焦纸举过头顶。“这卦象不全！
”没人理我。他们都盯着二叔公手里的火苗。那火苗正舔舐最后一点墨迹。“看天上！
”我突然嘶吼。声音劈了个叉。“雷神在画卦！”一道闪电劈下来。照亮祠堂的梁。
所有人都抬头。又一道闪电。撕开乌云。像支巨笔在天上划了道弧线。“那是乾卦变爻！
”我指着天空大喊。“天意改了！”轰隆 ——雷声炸响的同时。祠堂门口的旗杆断了。
咔嚓一声。像从所有人心里碾过去。断口焦黑。冒着青烟。我踩着满地碎纸。走到祠堂中央。
那里本该放犁耙的地方。现在空着。“天意说。”我挺直腰。声音在空旷的祠堂里荡开。
“女子可以种地了。”第三章 铜钱算田雨要来了。空气潮得能拧出水。
村口的老槐树叶耷拉着。像垂死者的眼皮。里正站在土台上喊。壮劳力都去修县衙粮仓。
一个不留。留下的人面面相觑。田里的水快漫过脚踝。再不修梯田。稻子就要烂在水里。
“动不得啊。”三婆拄着拐杖敲地。“会惊了龙脉。”她身后的人纷纷点头。
眼神里全是恐惧。我看见几个孩子饿得啃树皮。铁匠铺的废犁头堆在墙角。锈得像块烂铁。
我扛起来就走。铁匠追出来骂。“疯婆子！那是要回炉的！”我没回头。把犁头扔进熔炉。
火舌舔上去时。发出滋滋的响。熔成七枚铜钱。边缘还带着铁腥味。我把铜钱分给七个孩子。
他们的手都冻裂了。“来。”我笑着说。“咱们请神仙指条路。”让他们往地上抛。
一次又一次。我蹲在地上记录。用炭笔在石板上画。横的是阳。竖的是阴。其实我在算坡度。
算水流方向。算哪里最适合开第一块田。三婆在后面念叨。“造孽啊。”“用废铁占卜。
”我没理她。第七十二个孩子抛完铜钱时。石板上的符号连成了线。像条蜿蜒的蛇。
正好绕开村里的祖坟。通向最高处的荒地。“神仙说了。”我举起石板。阳光突然穿透云层。
照在那些符号上。“就从这里开始。”孩子们欢呼着跑向田里。他们的脚印。
正踩在我算好的路径上。我摸着怀里剩下的铜钱。有一枚特别沉。边缘刻着个极小的记号。
是我偷偷留下的。第四章 雷纹护田稻穗刚灌浆。青绿色的，像串珠子。地主家的家丁来了。
三十个人。手里的棍子沾着泥。“妖女弄的鬼东西。”地主挺着肚子站在田埂上。
绸衫被风吹得鼓鼓的。“全给我踩烂！”家丁们冲进田里。靴子碾过青苗。
咔嚓声脆得像骨头断了。我扑过去。被一个家丁一脚踹倒。胸口撞在石头上。腥甜涌上喉咙。
他们笑。笑得像田里的蛤蟆。我撕开衣襟。露出胸口用朱砂画的雷纹。
那是昨晚对着星图描的。每一笔都藏着方位。“五雷正法！”我嘶吼。声音劈了叉。
“护我稼穑！”乌云正好压过来。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第一个雷炸在东边。
田埂积水突然冒起白烟。“看！”我指着那里。“雷爷爷显灵了！”第二个雷落得更准。
直接劈在刚才踹我的家丁脚边。水花溅了他一脸。他尖叫着跳开。地主的脸白了。
比他手里的折扇还白。“撤！”他喊。声音抖得像筛糠。“快撤！”家丁们跑得比兔子快。
没人敢回头。我捂着胸口蹲下。雷纹被冷汗浸花了。田里的积水还在冒热气。
那是算好的导电点。第五章 石灰符阵鸡叫头遍时。我听见麦田有动静。披衣摸黑过去。
月光下。三个影子在垄沟里刨。是村里的二流子。手里的锄头闪着冷光。我没作声。
蹲在土坡后。数着他们挖了多少苗。天蒙蒙亮。他们溜了。田里留下七个坑。
像七只瞪着的眼。还有些歪歪扭扭的符号。是他们画的鬼画符。想咒我颗粒无收。
我回家取了石灰。在麦田边缘撒。一横，一竖，一点。画得整整齐齐。像给麦田围了道墙。
张婶路过。指着符号问。“这是啥？”“驱贼符。”我面无表情。“偷一穗，减十年寿。
”她吓得捂住嘴。转身就跑。跑着跑着，又回头看。那天下午。二流子家的狗死了。
不知被谁打死在村口。嘴角还挂着麦叶。村里人都说。是符显灵了。我看着石灰线。
太阳底下泛着白。那是碳酸钙的反光。等着下雨。等着雨水冲开痕迹。露出他们的脚印。
第六章 铜人验粮祠堂的香燃得正旺。烟呛得人眼睛疼。族长手里拿着我的温度计。
玻璃管里的水银亮晶晶的。“蛊毒！”他把温度计往地上砸。“妖女想用这害咱们！
”玻璃碎了。水银珠滚得到处都是。像些银色的虫子。没人敢碰。都往后退。
眼神里全是恐惧。我转身跑出去。直奔产婆家。她有个铜人。能测体温的那种。“借我用用。
”我抢过铜人就跑。产婆在后面骂。回到祠堂。我把铜人放在桌上。又端来沸水。
“大家看好了。”我抓起一把麦粒。扔进水里。“谷神入水，死不了！”麦粒在沸水里翻滚。
我盯着铜人。等它温度降下来。一炷香后。我捞出麦粒。当众剥开。里面的胚还是白的。
“瞧见没？”我举起麦粒。“这才是神护佑的粮！”族长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盯着地上的水银珠。那些珠子正慢慢聚在一起。像在嘲笑。
第七章 蜂蜡封魂粮仓的门被撬了。锁扔在地上。断成两截。里面的抗旱稻种。
被换成了普通的。还撒了些白色粉末。我捻起一点闻。刺鼻的苦杏仁味。是县衙的师爷。
昨天他装成游方道士。在仓门上画了驱蝗符。现在看来。那符是幌子。孩子们围过来。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稻种。“别怕。”我摸出蜂蜡。“咱们请童子军帮忙。
”把蜂蜡分给孩子们。让他们一个个捏。把稻种封在里面。“用你们的阳气。”我笑着说。
“镇住谷魂。”孩子们信了。捏得格外认真。小脸红扑扑的。师爷躲在树后看。捋着胡子笑。
以为我在搞没用的名堂。我让孩子们把封好的稻种。藏在山洞里。通风，干燥。
蜂蜡能挡空气。那些毒药。没氧气就发作不了。等着吧。我看着师爷的背影。迟早让你知道。
童子军的厉害。第八章 阴阳水淬谷稻穗黄得早。比往年提前了整整二十天。村口的田埂上。
跪满了人。头磕在泥里。“谷神显灵了！”“不能碰！碰了要遭报应！”有人开始烧纸。
烟气缭绕。把太阳都遮得灰蒙蒙的。没人敢去收割。眼睁睁看着稻穗要掉在地里。
我去了铁匠铺。淬火池里的水还冒着热气。那是刚淬过镰刀的。“都来看！
”我舀起一勺热水。又掺了半勺井水。“这是阴阳水。”抓过一把早熟的稻穗。扔进水里。
“天火淬炼过的谷。”“水里也能活！”稻穗在水里浮浮沉沉。我盯着水面的波纹。
那是温度变化的轨迹。一炷香后。我捞起稻穗。当众脱粒。米粒饱满得发亮。“瞧见没？
”我把米粒撒在地上。“谷神要咱们收粮。”“再等，就是违逆神意。
”最先站起来的是张叔。他儿子快饿死了。镰刀挥下去时。我听见他手在抖。
其他人犹豫了一下。也跟着拿起了镰刀。跪在最前面的老虔婆。
偷偷把烧了一半的纸扔进了水里。第九章 谷神兵列阵县丞的轿子停在晒谷场边。八抬大轿。
红得像血。官兵抬着虎头牌。“代天巡狩” 四个金字。晃得人眼晕。“试种区的粮食。
”县丞掀开轿帘。声音像冰块。“全给我拉走。”村民们不敢动。手里的扁担捏得发白。
我没说话。转身回了村。天黑透时。晒谷场突然亮了。三百个草人。插在竹竿上。
手里举着火把。排成了奇怪的阵型。是按星图排的。北斗七星在前。二十八宿在后。
“那是啥？”有个官兵哆哆嗦嗦地问。“谷神兵。”我站在草人阵前。声音不大。
却能让每个人都听见。“钦天监派来的。”“护着这季粮食。”县丞从轿子里出来。
抬头看天。乌云正好遮住了月亮。草人的影子在地上晃。像真的有军队在列阵。
他的脸在火把光下。青一阵白一阵。“撤。”他突然说。声音有点哑。“收队。
”轿子抬走时。我看见轿帘在抖。草人手里的火把。噼啪作响。把他们的影子甩在后面。
第十章 沼气云焚匪流匪来了。三百多人。举着火把。把村子围得像铁桶。“交出粮食！
”为首的独眼龙嘶吼。火把照着他脸上的刀疤。“不然烧了你们全村！
”村里的壮劳力都被征去修粮仓了。剩下的老弱妇孺。缩在祠堂里。哭声像猫叫。
我爬上村口的老槐树。风向是东南。速度每秒三米。“去河道上游。”我对几个半大孩子说。
“把酒糟全倒下去。”孩子们愣了一下。还是听话地跑了。酒糟是酿酒剩下的。
堆在河边快发霉了。流匪还在叫骂。他们不知道。酒香正顺着河水流过来。我举起火把。等。
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风突然变了向。往西北吹。带着浓浓的酒气。就是现在。
火把扔了下去。落在河面上。轰！一团火猛地炸开。沼气被点燃了。火顺着酒香蔓延。
形成一道火墙。把流匪圈在了里面。惨叫声此起彼伏。火把一个个掉在地上。
独眼龙想冲过来。被火燎了胡子。“妖女！”他嘶吼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火墙越来越大。
祠堂里的哭声停了。有人悄悄探出头。看见火墙时。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第十一章 酒锅冻罗盘官兵把晒谷场围了。一千多人。黑压压的一片。床弩对着谷堆。
箭头闪着寒光。将领手里拿着个罗盘。青铜的。转起来发出嗡嗡的响。“逆天改命者。
”他举起罗盘。声音传遍全场。“当诛！”罗盘的指针疯狂转动。最后指向我。
我盯着他身后的酿酒锅。锅里的酒正在沸腾。蒸汽白茫茫的。没人注意。
我悄悄往酒里加了硝石。“天道？”我笑了。声音不大。却让周围安静下来。
“你这破盘子懂什么天道？”趁他愣神的功夫。我冲了过去。一把抢过罗盘。
转身扔进了酿酒锅。“天道已改！”我嘶吼。“算法当立！”锅里的酒还在沸腾。突然。
冒出了白气。不是蒸汽。是冰碴。正午的太阳底下。酒锅里。竟然结出了冰花。官兵们傻了。
手里的弩箭掉在地上。将领的脸。比锅里的冰还白。我指着冰花。“看见没？”“天变了。
”第十二章 火雀焚敌阵五千官兵把峡谷堵死了。旗号分青黄赤白黑。五行遁甲阵。
迷雾裹着杀气。连鸟都飞不出去。探子回报。主力藏在沼泽后头。想等我们冲进去。
再包饺子。我去了后山。三百只山雀被关在笼子里。羽毛被晨露打湿。抖得像碎银子。
给每只鸟的爪子。系上浸了油的棉线。棉线长度算好了。够它们飞三里地。“去寻吃的。
”我打开笼子。声音压得低。“记得带火回来。”鸟群冲天而起。像团黑云。
钻进峡谷的迷雾里。我站在山巅。掐着时辰。算它们该到沼泽了。算风向该转了。果然。
东南风突然变向。带着沼泽的腥气。紧接着。红光炸亮了迷雾。一声闷响。地都在抖。火鸟。
成千上万只火鸟。从迷雾里冲出来。翅膀带火。掠过之处。燃起一片火海。
官兵的惨叫顺着风飘上来。五行阵乱了。青旗的兵往黄旗阵里撞。黑旗的踩进了沼泽。
我数着。一。二。三。第二波爆炸声起。是沼气被点燃了。火借风势。把整个峡谷都烧红了。
最后一只火雀飞回来时。翅膀上的火还没灭。落在我肩头。像枚跳动的火星。
第十三章 尿桶炼龙涎城墙太高。石头缝里长着草。官兵守在上面。箭镞闪着冷光。
我们得炸开个口子。可村民看见硝石就躲。“那是龙涎。”“碰了要被龙抓去。
”铁匠铺的门也关了。老铁匠蹲在门槛上。烟杆敲得噼啪响。“造兵器？
”“族谱上要除名的。”我找了十几个半大孩子。给每人发了个尿桶。
“想不想进城吃白面馒头？”孩子们眼睛亮了。跟着我往山坳里去。那里的土泛着白。
硝石含量最高。“龙涎怕童子尿。”我教他们把尿泼在土上。“你们的尿能净化龙气。
”孩子们嘻嘻哈哈地照做。尿水渗进土里。泛出白沫。那是硝酸钾在反应。
把处理好的土装进口袋。拿回村里。找了间废弃的柴房。“炼仙丹。
”我对探头来看的村民说。“能让城墙自己开个门。”他们半信半疑。却没人敢碰那些土。
只有老铁匠。趁没人时溜进来。帮我砌了个土灶。“别说是我弄的。”灶火升起时。
我看着蒸腾的水汽。里面藏着的。是火药的味道。第十四章 磷火惑敌心敌将的帐篷亮着灯。
他总拿着个罗盘。青铜的盘面。荧惑星的位置红得刺眼。“荧惑守心。”他对着副将说。
声音发飘。“此战必败啊。”我让人在军营外的乱葬岗。收集了些骨头。磷火在夜里会发光。
蓝幽幽的。像鬼火。又教细作唱童谣。“天官赐福。”“紫微星落。”“大将军。
”“回家咯。”三更天。乱葬岗的磷火突然飘起来。不是零散的。是成串的。
像颗星星掉了下来。正好落在敌营上空。“紫微星坠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军营里顿时乱了。童谣声也起来了。细作混在伙夫里。一声接一声。像催命符。
我站在远处的山坡上。看着敌将的帐篷。灯灭了。又亮了。反复了三次。最后。
罗盘被扔了出来。“破盘子！”敌将的怒吼传过来。“误我大事！”天快亮时。探马来报。
敌营拔寨了。兵退了三十里。我捡起地上的罗盘。荧惑星的红点。还在固执地亮着。
第十五章 雷炉铸天章钦天监的祭司疯了。六壬式盘被他举在头顶。雷在天上滚。
一道接一道。劈在我们周围。“天罚！”他嘶吼。头发被风吹得像草。“逆天者死！
”官兵举着刀冲过来。刀上沾着血。是我们人的血。我退到铁匠炉边。炉火正旺。
把我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只张牙舞爪的鬼。祭司的罗盘转得更快了。雷声也更响了。
有个孩子被劈中。就在我脚边。焦味钻进鼻子。我抓起地上的青铜罗盘。
是昨天从敌营捡的那个。迎着雷声冲过去。“你说的天道。”我把罗盘扔进铁匠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