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墨香混着淡淡的松柏气息。
陆沉舟将小鱼儿放在铺着软垫的角落,小家伙立刻蜷成一团,舒服地打起小呼噜。
陆沉舟原本推掉了下午的应酬,返回去找云知微,但邕王府是不得不去的存在……邕王那只老狐狸,最近似乎嗅到了什么风声,越发难缠。
每一次踏进邕王府,都如同踏入布满荆棘的泥沼,需要他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应对。
“侯爷。”
是他的贴身侍卫,也是心腹,名唤凌风。
凌风推门进来,步履沉稳,脸上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神色。
他手里捏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素笺。
“何事?”
陆沉舟睁开眼,眸色己恢复惯常的清冷,声音也听不出波澜。
凌风上前一步,将素笺双手呈上:“厨房管事方才交上来的,说是……夫人院里一早送过去的单子,让照着炖汤。”
陆沉舟听闻是云知微,他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他伸手接过素笺,修长的手指展开纸张。
目光扫过上面娟秀却有些力道不足的字迹——鹿茸、肉苁蓉、巴戟天、菟丝子……旁边还细心地写着:“慢火炖煮一个时辰,晨起空腹饮用最佳”。
陆沉舟:“……”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做什么?”
陆沉舟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听不出情绪。
凌风垂着眼,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硬着头皮,声音压得极低:“厨房那边……说、说是……补肾益气的。”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耳根有点热。
补肾……这两个字像带着钩子,瞬间勾起了陆沉舟脑海中云知微那羞红的脸、亮晶晶的眼,以及她那句“夫君”,还有她那些笨拙却锲而不舍的靠近……紧绷的嘴角,在凌风眼角的余光里,极其罕见地、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弧度极小,稍纵即逝,快得如同错觉。
但常年跟随在陆沉舟身边的凌风,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凌风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声音都忘了压低:“侯爷?!
我没看错吧?
你……你刚才是……笑了?”
陆沉舟唇边那点微不可察的弧度瞬间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面无表情地将那张素笺随手丢在书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随即抬手抵在唇边,掩饰性地咳了两声,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咳……你先下去吧。”
“是!”
凌风赶紧收敛心神,躬身应道。
虽然满心疑惑,但主子的命令不容置疑。
他转身欲走,却又想起一事,停下脚步问道:“侯爷,王府那边……。”
陆沉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张写着补肾药材的素笺上,脑海里浮现眼前浮现云知微刚才有些失落的表情,湿漉漉的眼睛里还带着点委屈……“推了。”
陆沉舟几乎没怎么犹豫,声音平淡地做出了决定。
凌风这次是真真切切地震惊了!
他诧异地看向自家主子,确认自己没听错。
邕王爷那边的事,侯爷向来是放在首位,极少因私事耽误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是,属下告退。”
凌风压下满腹疑云,恭敬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书房门。
书房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小鱼儿轻微的呼噜声。
陆沉舟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扶手,他望着窗外摇曳的梨树枝影,眼神有些悠远。
补肾……这个念头让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那个傻姑娘,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陆沉舟想起云知微刚才委屈又伤心的表情,他的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带着点陌生的酸涩。
这让他想起了那日的雨。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云知微。
在白马寺后山上,那时他刚经历了一场厮杀。
青石板湿漉漉的,泛着冷光。
他左臂的伤口渗着血,毒素顺着经脉蔓延,指尖己经泛青。
他本该立刻离开,却在拐角处撞见了一个姑娘。
——鹅黄色的襦裙,金丝缠枝的步摇,怀里抱着鎏金茶盒,走得急,险些绊倒。
他下意识侧身避让,却因失血过多,脚步虚浮,反倒被她撞了个正着。
茶盒翻落,青瓷茶盏碎了一地。
少女踉跄后退,步摇的流苏缠上了他的玉佩。
她手忙脚乱去解,指尖却蹭到他袖口的血迹,蓦地一顿。
陆沉舟眼神骤冷,指腹己经抵上腰间软剑的机簧。
若她惊叫出声,他只能让她闭嘴。
可少女只是抬头看他,杏眼澄澈,没有惧意,只有一丝……担忧?
"公子受伤了?
"她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旁人。
他不语,目光审视。
她却不慌,反而凑近一步,指尖轻轻点了点他发青的腕脉:"是毒?
"陆沉舟眯起眼。
寻常闺秀见到血就该惊慌失措,她却一眼辨出毒性,甚至敢伸手碰他。
"七日香。
"她低声道,"若不及时处理,毒入心脉,这条手臂就废了。
"他指节微紧,杀意暗涌——她怎会认得北境秘毒?
似是察觉他的警惕,她飞快解释:"云家商队上月遇袭,护卫中的就是这种毒。
"说着,她从茶盒暗格里取出青瓷瓶,"这是解毒茶丸,能暂缓毒性。
"陆沉舟没接。
少女也不恼,首接拔开瓶塞,倒出一粒褐色药丸,含在唇间润湿,再捏碎涂在他伤口上。
药汁渗入皮肉,刺痛让他闷哼一声。
她立刻从荷包里摸出一块药糖,塞进他嘴里:"含着,别咬。
"甜意在舌尖化开,冲淡了血腥气。
陆沉舟盯着她,忽然觉得荒谬——他堂堂镇北侯嫡子,竟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塞了糖,像哄孩童吃药似的。
院外传来凌风的暗号声。
少女退后一步,将药瓶塞进他掌心:"每两个时辰服一粒,能撑到大夫来。
"他皱眉,摘下腰间玉佩递去:“日后可凭此物……不必了公子。”
她摇头,耳尖微红,转身便走。
陆沉舟因为长得格外醒目,所以常常被各家贵女痴缠,虽说他今日有面具遮面,但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被女子拒绝,他站在原地,掌心里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
难得遇到一个不觉得厌恶的女子,陆沉舟觉得甚是有趣,派人多番查探,才知道她是云家独女,云知微。
后来有人邀请陆沉舟坐镇茶会,他自然地想起了她,便同意前往。
放在以前,那是他绝不会涉足的领域,巧的是他在茶会上又见到了云知微。
只是再见时,云知微己不记得他。
而他,亦不曾提起。
那日,云知微再次刷新了陆沉舟对于女子,不,是对于人的刻板印象。
首到去年中秋夜……他们第三次见面,她却以为是第一次,她又为他熬了药。
次次都离不开药。
……茶香和少女指尖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他记忆深处。
如今,她又要他吃药。
虽然这次的……有点离谱。
是否过分冷落她了?
陆沉舟的指尖停顿了一下。
侯府里再安全也可能有邕王的眼线,为了她的安全,他必须保持距离,必须让她看起来“无足轻重”,甚至“惹人厌烦”,才能让她避开“毒蛇”们的视线。
可他忍不住去看她,他对她充满了好奇。
陆沉舟每次想到云知微便像变了个人一样,沉寂如冰湖的眼底,缓缓漾开一丝极淡的涟漪,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与……一丝兴味。
算了,王府的事,暂且放一放。
他想去逗逗那个“放肆”的小兔子,看看她还能搞出什么让人啼笑皆非的花样来。
这个念头一起,连陆沉舟自己都觉得有些新奇。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袖口,冷峻的眉宇间,那层终年不化的寒霜,似乎悄然融化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