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来得突然。
霍行希拄着拐杖,一步一顿地蹭到图书馆檐下时,天色己经暗成铅灰。
雨幕像拉开的纱帘,把世界隔成两半——一半是喧嚣的水声,一半是静止的他。
他今天原本没打算来。
可楚清瑶一句“周三下午图书馆有惊喜”像钩子,把他从病房一路钓到这儿。
结果惊喜没等到,倒把自己浇成落汤鸡。
“啧,真狼狈。”
熟悉的女声从背后传来,带着一贯的凉薄。
霍行希回头,看见楚清瑶撑着一把黑伞站在台阶上,帆布鞋被雨水浸出深色边缘。
她怀里抱着一摞练习册,最上面那本物理竞赛题集被雨水晕开一角,像洇开的墨。
“惊喜呢?”
霍行希抹了把脸上的水,语气不善。
楚清瑶没答,只是抬了抬下巴。
顺着她视线望去,图书馆玻璃门内,温暮言正坐在靠窗的第三排,低头写题。
灯光在她睫毛上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像幅安静的画。
霍行希喉咙发紧。
他下意识往前一步,拐杖却在湿滑的地砖上打了个滑。
楚清瑶眼疾手快拽住他后领,把人拎回来:“急什么?
她又不会飞。”
雨声轰隆,盖过了心跳。
雨声轰隆,盖过了心跳。
十分钟后,两人缩在图书馆后门屋檐下分一瓶矿泉水。
楚清瑶的伞太小,霍行希半边肩膀湿透了,水珠顺着石膏边缘往下淌。
他拧瓶盖时手滑,塑料瓶“咚”地掉进积水里,打着旋漂远。
“……笨死了。”
楚清瑶翻了个白眼,弯腰去捡。
她T恤后领被雨水浸透,露出一点苍白的皮肤,像一截被水磨亮的瓷。
霍行希忽然开口:“你上周说‘女二’,什么意思?”
楚清瑶动作一顿,水面上映出她模糊的倒影:“字面意思。”
她首起身,把水塞进他手里,“温暮言有喜欢的人了。
隔壁班那个学长,上周刚一起参加过市里的生物竞赛。”
塑料瓶在霍行希掌心发出轻微的咔啦声。
他盯着远处雨幕,半晌笑了声:“哦。”
声音轻得像叹息。
雨越下越大,图书馆要闭馆了。
温暮言收拾书包时,看见门口站着两个人——楚清瑶踮着脚给霍行希系帽衫的抽绳,动作粗鲁得像在勒狗。
霍行希低着头,额前碎发遮住了眼睛,嘴角却翘着一点弧度。
她眨了眨眼,抱着书走过去:“你们怎么在这儿?”
楚清瑶手一抖,抽绳结打歪了。
霍行希抬眼,声音平稳:“躲雨。”
温暮言点点头,目光落在他打着石膏的左脚:“医生不是说两周内别乱动吗?”
“他闲不住。”
楚清瑶抢着答,顺手把伞往霍行希那边倾了倾,“我正准备押送他回病房。”
温暮言笑了:“那正好,我要去住院部看奶奶,一起?”
霍行希刚要开口,楚清瑶忽然挽住他胳膊,指甲隔着衣料掐了他一下:“不顺路。
我们走西门。”
雨声里,温暮言的背影渐渐模糊。
霍行希转头,看见楚清瑶半边肩膀淋在雨里,黑发黏在脸侧,像某种倔强的小动物。
“其实你——闭嘴。”
楚清瑶打断他,声音混在雨里,几乎听不清,“再废话把你扔这儿。”
回病房的路上,雨小了。
路灯在积水里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一道高,一道矮。
霍行希撑着伞,尽量往楚清瑶那边倾斜。
她今天没扎马尾,湿发贴在脖子上,发梢滴着水。
“喂。”
霍行希突然开口,“你物理竞赛题集……嗯?”
“湿了还能用吗?”
楚清瑶嗤笑:“霍大少爷什么时候开始关心练习题了?”
她顿了顿,声音低下来:“反正……我本来也不打算去比赛了。”
霍行希脚步一顿。
伞面倾斜,雨水顺着他的手腕流进袖口,冰凉。
“为什么?”
楚清瑶没回答,只是伸手接住伞檐滴落的水珠。
水滴在她掌心碎成几瓣,像某种无法拼凑的句子。
良久,她轻声说:“我妈要带我转学了。
下周的飞机,去广州。”
雨声忽然变得很静。
霍行希听见自己的声音:“那……挺好的。”
楚清瑶笑了一下,抬头看他:“你就没别的话要说?”
路灯的光晕里,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霍行希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她脸上的雨水。
“广州是不是冬天也有芒果?”
“……蠢死了。”
三天后,楚清瑶的航班起飞。
霍行希没去送。
他躺在病床上,盯着天花板数裂缝,数到第一百三十七条时,护士推门进来:“有人给你留的东西。”
是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那本被雨水晕开的物理竞赛题集。
扉页上,楚清瑶的字迹嚣张跋扈:“雨停之前,别回头。
——楚清瑶”霍行希翻开题集,发现最后一页粘着一张便签。
上面用铅笔潦草地画了道电路图,旁边写了一行小字:“等你能解出这道题,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窗外,暴雨过后的天空澄澈如洗。
有架飞机划过云层,留下一道长长的白线,像谁用橡皮擦去了某个未完成的答案。
霍行希摩挲着便签边缘,忽然笑出声。
“骗子。”
他轻声说,“这道题我早就会了。”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便签微微颤动。
那行小字在阳光下泛着淡金色的光,像一句迟到了很多年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