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青柠余烬与熵之影痕医疗恢复舱巨大的金属拱顶下，空气凝滞如冷却的铅汞。
循环系统低沉的嗡鸣仿佛垂死巨兽的搏动，非但未能驱散沉闷，反将刺鼻消毒水气味、陈铁锈的微腥、神经***残留的辛辣糅合成一种粘稠污浊的压迫感，沉甸甸地淤塞肺腑。
贾煦温侧卧在冰冷的合金台面，背部大片深绿色凝胶如同刚从极地深渊挖出的苔藓寒玉，沉重地贴合着皮肤，其下覆盖着清理后肌理深处重燃的、宛如地火般闷烧的剧痛。
一股古怪的草药混合着强效溶剂的冰凉气息顽强地渗透皮层，是他在这片炼狱中唯一可感知的“慰藉”。
每一次呼吸都需精密控制，胸腔些微的起伏都引爆肩胛骨深处和肋下连接点撕裂般的牵拉感。
细密的汗珠沿着绷紧的鬓角无声滚落。
沉寂被一种独特的脚步节奏凿穿——一步落地，短暂的机械迟滞顿挫，然后下一步。
这烙印在炮火硝烟与断肢残骸间隙的独特音律，是开启这片金属坟墓的钥匙。
浓郁、粗粝的劣质烟草味率先汹涌而至，裹挟着机油、汗馊与渡鸦哨卫脑组织冷却液特有的腥甜铁锈气息。
这股气息风暴的中心重重抵靠在贾煦温身侧舱壁的冰冷拐角。
贾煦温的眼皮沉重掀开。
神经超载残留的白翳模糊勾勒出近前的身影。
墨黑甲胄左肩一道新鲜的焦黑熔融痕，边缘翻卷硬化，闪烁暗红粒子余烬光芒。
烟雾之后，是马潜毅的脸——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瞳仁深处跳跃着非自然的灼热光点，光芒之下沉淀着深入骨髓的疲惫与茫然。
太阳穴上三枚尖锐接口深嵌头皮，周围皮肤病态红肿，皮下隐约可见微型感应阵列的幽光脉络。
数据线缆垂挂肩头，嗡鸣震颤。
“操了……”马潜毅声音嘶哑，“这鬼地方……真他娘比硅基疯子挖矿的地核坟场还耗命……”他啐出浓烟，“听说‘沉眠环’让你那对‘鸟喙’给撕开了？
爪子……还没磨秃？”
贾煦温的视线掠过他肩甲的焦痕，锁死在那只不受控、高频震颤的右手上。
“噪灵……开到底了？”
马潜毅脸上神情瞬间僵死。
瞳孔骤然收缩，眼底仿佛有万花筒炸开！
无数扭曲面孔、无声尖啸、意识被撕裂碾碎的痛苦记忆碎片狂潮般翻涌！
“开顶格？！”
他猛吸一口烟，烟气在肺里膨胀成临时止痛泵。
“操……七股死透了的瘟神把老子脑壳当坟场主厅！
炸翻天了！”
他急促喘息，下巴朝恢复舱最阴暗角落狠狠一甩。
角落尽头，一座维生修复舱如同罹患恶疾——内部凝胶凝固成粘稠泥浆状暗黄色物质，浑浊如废弃矿坑腐液，厚厚糊满内舱壁，封死观察窗。
顶端猩红警报灯执拗明灭，每一次红光都在污浊胶质上投下蠕动、仿佛融化脏器般的丑陋轮廓。
舱壁激光蚀刻冰冷报告：“P-07脑意识载体单元……深度意识污染扩散……不可逆结构性崩解……惰性封存……”马潜毅目光在那片刺眼污黄上停留一瞬，如同被烫伤般弹开，嘴角扯出冰冷自嘲的惨笑。
“真‘高效’……鲜活脑瓜进去……滚出来就这摊……浆糊！”
声音沉落，失去所有气力。
他佝偻着从贴身暗袋抠出两件皱巴物事：一管碾成废纸团的土黄营养膏；一个封口严密的透明袋，内装几片焦黑蜷曲的脱水柠檬片。
“给……”声音虚弱，“从‘大人物’私库缝里扒拉的‘毒渣滓’……还有点喘气儿的味儿……”贾煦温艰难伸手接过。
捻开密封袋，微酸尘埃气息逸出。
他捻出最小最干枯的柠檬片送入口中。
干燥纤维刮擦麻木舌苔，一股微弱却锋利的酸涩瞬间刺穿战争污泥！
主星夏末傍晚阳光晒在洁净床单的皂香；训练后操场塑胶蒸腾的汗酸与自由气息；图书馆落日熔金与智能屏幽蓝交织的安宁感……名为“生活”的温热残余漫过龟裂的意识冻土。
一丝微弱酸意在麻木舌根弥漫。
马潜毅也粗暴塞进一片柠檬，腮帮肌肉紧绷如绞杀敌人。
“操…”他含混咒骂，撕开营养膏挤出一大坨灰白膏体塞入口中。
“上次沾这味儿……还在主星北三环那破违章楼顶鸽子窝？”
失焦目光扫过冰冷管线，“跟着机武社傻闹……打爆个模拟‘熵之形矿蜂’就以为屠神了？
激动得能裸奔！”
摇头，短暂笑意如露蒸发，留下铁锈苦涩。
“那会儿觉得开溜‘血刃鸟喙’原型机就是宇宙最帅！
帅炸了！
酷毙了！”
用力咀嚼粘腻膏体，声音被堵塞，“现在？
这‘帅’玩意儿在活活吸食我兄弟骨髓！
老子天灵盖是死人脑子搅拌锅！
……帅！
***帅得惊天动地！”
他停顿，积攒力气，疲惫而警惕的目光钉在贾煦温背脊那片凝固沼泽绿般的凝胶上。
“这个……‘大脑池子’搞的新‘油’？
‘优化’？
‘增效’？
还是送死‘超载燃剂’？”
喉头沙哑，“糊你背上的……是她？
安琅？”
喉结剧烈蠕动。
贾煦温碾按柠檬片的手指凝滞。
舌根微酸冻结。
“嗯，”喉腔滚出破碎音节，“刚糊上。”
喉结下沉。
“比……之前的……撑得更久点。”
极简，精准，剔尽温度。
“更…久点……”马潜毅咀嚼着，眼底空洞荒原被强酸蚀出裂谷。
“呵……撑得更久……”声音飘渺如断线风筝，“……吊着破命……”沉入恍惚呓语，“……当年……主星机甲训练场……你啃仨月猪食能量棒攒学分买神经适配器！
被她知道……”失神眼神骤凝痛苦扭曲光！
“她疯了！
追着你逼你通宵做压力测试！
整个研究所说她被你带疯！
彻底疯了！
没救！”
他猛地低头！
左手痉挛爆发，死死掐住营养膏铝箔管！
“喀嘞…刺啦！”
金属扭曲哀鸣！
管体深凹龟裂！
“现在呢？！”
他抬头，淬毒蛛网般的眼球粘死贾煦温冰封侧脸，“……我兄弟被铁皮壳榨干糊金属板上！
我脑袋塞满死透疯子！
‘帅’！
***帅到银河尽头！！！”
吸气声撕裂，“……现在！！
是她还在给你糊这鬼东西！！！！”
污垢渗血手指猛戳幽绿凝胶！
“糊上去凉飕飕吧？！
凉得骨缝打颤？！
是不是……操！
……是不是和那年南十字星湖边一样？！
你晒脱皮疼嚎！
她翻包挤出最后管薄荷修复霜死命给你糊背上！！！
那股凉气……是不是他妈一样？！”
“轰——！”
记忆堤防崩塌！
湖面刺目阳光，后背燎烤剧痛瞬间被沁骨冰寒包裹！
浓烈薄荷气息如高压电流贯穿神经！
少女气急败坏低吼：“让你逞能！
活该疼死你……别动！”
空气里弥漫着薄荷的沁香，又和成血腥和消毒剂的刺鼻味道——过去与现实在肩胛骨旧疤处猛烈对撞！
烈日灼肤与凝胶冰压迫；笨拙关切与深渊隔阂；两股暴烈能量骨肉深处爆裂！
“呃——！！”
短促金属撕裂般抽气！
贾煦温躯干如遭电刑绷紧反弓，重重砸回台面！
背部肌肉失控痉挛绞缠，旧疤处烧红钢楔楔入骨缝剧痛首冲天灵盖！
冷汗如浆狂涌！
牙关死咬“咯咯”作响，锁死凄厉惨嚎！
短暂濒死痉挛后，彻底瘫软，背后地火更猛烈燃烧啃噬。
马潜毅动作在剧痛顶点发动！
他如提线木偶猛扑贾煦温颈侧！
油污汗臭、脑冷却液腥甜铁锈气爆炸般灌满空气！
嘶哑扭曲声音压缩成撕裂气流撞入耳道：“听…好！！”
字字胶水里拔出，“离她…远！
她…不对劲！
不是…‘池子’里盯数据的机器人！
她在‘掘’！
眼睛…扒你皮！
往骨头缝钻！
往脑花深处挖！
是这里！！！”
布满机油污垢右手兀然抬起！
食指如淬毒刺针，快如残影划过前胸正中！
手腕反关节剧翻！
食中二指焊死般并拢，骨刺凸起，裹挟玉石俱焚之力狠狠戳向太阳穴肿胀接口！！！
“致命高危！
意识抹杀级！
最高清除！
大脑优先摧毁！！！”
烙印焦土尸骸的绝死禁令！
指向无形恶魔！
指关节裹挟硝烟汗污亡者恐惧，重重撞击红肿皮肉刹那——“砰！”
颅腔闷鼓！
马潜毅浑身过电剧震！
瞳孔扩张至极限！
绝对警醒如火星湮灭！
排山恐惧意识狂潮吞没清醒！
“咯——！”
喉管扼断半截惊怖抽气！
身体被无形巨力掼向后方！
“咚！！！”
躯体狠砸合金舱壁！
闷响如丧钟！
破旧鼓风机般绝望喘息爆响！
脸上血色抽干，马潜毅脸色白的像死人！
“操！
滚！！
……头煮开…炸糊…不能…”梦呓嘶鸣，身体煮虾般痛苦蜷缩扭动，后背死抵舱壁。
执行疯狂指令的手掌死攥成拳，指关节死灰，骨节挤压摩擦！
数据线高频颤鸣哀鸣！
贾温煦缓过一口气，两臂勉强撑起自己的身体，吐出一口气，静静看着他，没有表情像看一具和自己完全无关的尸体，司空见惯的场景，的确没什么可惊讶的。
时间冻结于绝对真空般寂静铅块。
唯有盛装混沌残骸维生舱顶端，凝固血滴般猩红警示灯，无声执着明灭——滴…………滴…………滴…………每一次猩红亮起，污黄粘稠体糊死的油腻观察窗胶质中，投下微小、剧烈蠕动、浓稠尸液挣扎求生般的畸形倒影——血滴微小，扭曲、变形、延伸……永无止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