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妩清常常自问,父亲虽宠她,她却并非任性妄为之人,怎会做出大闹慈安寺这等出格之事?
那日的癫狂,绝非她本意……是了,她想起来了。
初到慈安寺时,她尚算安分。
毕竟从未离过父亲与祖母身侧,连日噩梦令她精神恍惚。
可就在入寺几日后,竟遇见了陪他母亲和表妹同来的宋思铭!
宋思铭那冷淡的目光扫过柳妩清,仿佛在看一个不相干的陌路人。
他身旁那位娇俏的表妹吕佩怡,更是掩唇轻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来:“表哥,这便是那位传说中痴缠你的柳家小姐?
瞧着……果然‘不同凡响’呢。”
那轻飘飘的讥讽,像火星骤然溅入油桶——柳妩清心底压抑的委屈和莫名的烦躁瞬间被点燃,她骤然爆发了!
如今想来,只怕那时便己着了道。
彼时十六岁的柳妩清懵懂无知,看不清这暗流涌动。
而今重活一世,这颗心,早己不再是当年那个蒙昧少女了。
前尘种种,虽如过眼云烟,然那些切肤之痛,桩桩件件刻骨铭心,岂能轻易忘却?
腕上那串红豆手钏,此刻硌得她生疼,无比刺眼。
她猛地抬手想将它扯下——丢?
岂不便宜了他!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
念头一转,她却又缓缓将手钏戴了回去。
他送的东西,怎能轻掷?
留着,才好时时提醒自己。
次日清晨,梳洗罢,柳妩清便请小沙弥递了拜帖给苦禅大师,求见一面。
“小师父,劳烦将此帖转呈大师,柳妩清在此静候回音。”
她语气平静无波,眼底深处却自有盘算。
一连数日杳无回音,柳妩清却极有耐心。
每日到大殿听经,再去禅院僻静处看书、品茗、独自对弈。
虽不与人往来,倒也清净自在。
饮食亦随寺中僧人,素净寡淡。
说来也奇,虽少油水,她的精神却日渐好转,噩梦也止息了。
山间清风、石上清泉,仿佛涤荡了心尘,思绪越发清明。
山寺里,梨花胜雪。
阳春三月,寒意未消,唯它开得最是繁茂。
在尚未凝起多少绿意的枝头,层层叠叠,宛如深山林海间终年不化的积雪。
得了闲,柳妩清便提笔画上几笔。
她素擅写意白描,连父亲那般挑剔的眼光,也常赞许一二。
前世……当真是鬼迷了心窍!
她看着笔下的墨痕,心中自嘲。
为了迎合宋思铭那附庸风雅的喜好,她竟硬生生去学那刻板拘谨的工笔,生生折了自己的灵气……不想了!
柳妩清日日对着庭中梨花,不求形似,只求其意。
看它或于风中恣意舒展,或静默枝头含蓄自持,一静一动,随心所欲。
仿佛这天地万物,都拘不住它的自在。
何等快活,何等洒脱!
她本也可以如此无拘无束。
一丝向往掠过心头。
缚住她的,从来都是自己的心,自己的执念。
她耐着性子,与这梨花相看。
重活一世才明白,从前看不透的,竟是如此浅显的道理。
父亲沈敬终究拗不过她,使了些手段,逼得宋老将军家不得不应下婚约。
将最疼爱的女儿送入政敌之手,他如何能安?
忆起当时场景,柳妩清的心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父亲那时脸色灰败,声音都在发颤:“清儿,你当真……不悔?”
而她,竟只顾着狂喜,口不择言:“只要能嫁他,便是刀山火海我也去!
父亲不必多虑!”
那些伤人的话语,想必更令他痛彻心扉。
还有最疼她的祖母,被她气病了,她却只顾着待嫁,未曾侍奉汤药……柳妩清下意识攥紧了拳, 真想狠狠抽自己一个耳光!
她的转变让贴身丫鬟阿玉松了口气。
毕竟姑娘向来喜静,先前那般暴躁实属反常。
阿玉替她斟茶,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姑娘近来气色好多了,人也静了……只是……” 她目光落在柳妩清腕间那抹刺目的红上,欲言又止。
柳妩清垂眸,指尖摩挲着那冰凉的豆子,只淡淡道:“戴着挺好,醒神。”
算算时日,是该会会那些故人了。
她望向窗外纷飞的梨花,眼神渐冷如深潭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