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缝隙深处,衔风屿悬浮如遗世之珠。
没有日月轮转的明确分野,只有永恒流淌的、稀薄如纱的混沌光雾,弥漫在岛屿西周。
屿上无土,坚硬冰冷的灰白色岩石构成它的骨骼,被岁月和罡风蚀刻出嶙峋的褶皱。
嶙峋的孤崖刺破光雾,崖顶之上,一道身影茕茕孑立。
凤翎。
墨绿色的长发并非温顺地垂落,而是蕴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韧性,在无形而凛冽的界隙之风中微微向后拂动,发间点缀的数枚青金石翎羽随之闪烁,流淌出深海般幽邃又冷冽的光泽。
她身上一袭素白近乎透明的广袖流仙裙,在风中无声鼓荡,勾勒出清瘦修长的轮廓,却仿佛随时会融入这片苍茫孤寂的背景,了无痕迹。
最令人屏息的是她的眼眸——那是一种剔透到极致的琉璃苍空之色,澄澈得能映出周遭流动的光雾,也空茫得仿佛万物皆不入其心。
这双眼睛此刻正穿透稀薄的混沌,投向那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虚空深处。
在她身后,衔风屿的核心区域上方,覆盖着整个岛屿苍穹的,是更为庞大、更为恢弘的景象。
那是无数巨大到难以想象的金色链条,它们并非冰冷的金属,而是由纯粹的天道律令与规则之力凝结具现而成,缓慢、沉重、不容置疑地交错、咬合、运转,如同一个覆盖诸天万界的精密而冷漠的齿轮系统。
金色的光芒并非温暖,而是带着一种审视万物的绝对威严,无声地碾过苍穹,投下巨大而充满压迫感的虚影,将整个衔风屿笼罩其中。
每一次链条的转动,都伴随着一种低沉、仿佛来自洪荒之初的嗡鸣,那是法则运行的声音,是天道呼吸的韵律,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渗入屿上每一寸岩石,也压在每一个生灵的心头。
这便是鸿蒙天境的根基,维系九重天域运转的无上意志——天道法则。
它无情无欲,只遵循绝对的秩序与因果。
而衔风屿,这座孤悬于三界缝隙的岛屿,便是这庞大系统上一个特殊而关键的节点。
风声呜咽,带着界隙特有的、能冻结灵魂的寒意,掠过孤崖,也穿透了凤翎单薄的纱衣。
她体内,那蛰伏于血脉深处的孤鸾诅咒,如同沉睡的冰蛇,被这寒意微微触动,一丝熟悉的、足以冻结骨髓的冰冷悄然蔓延开来。
她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指尖下意识地蜷缩,将那一丝寒意更深地压回血脉深处。
万载光阴,她早己学会与这诅咒共生,与这寒意共处,如同呼吸般自然。
琉璃色的眼眸依旧平静无波,倒映着缓缓碾过苍穹的金色巨链,也倒映着虚空的无垠。
“司主。”
一个刻板、苍老,带着岩石摩擦般质感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破了孤崖上近乎凝固的寂静。
凤翎没有回头。
脚步声缓慢而沉重,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时间的节点上。
一只巨大的石龟,龟壳并非天然纹路,而是布满了如同活物般缓缓流淌、明灭不定的深奥符文,正一步步挪到凤翎身侧。
这便是情劫司的器灵,司书老龟。
它布满褶皱的脖颈抬起,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看向凤翎,下颌开合,发出沉稳而毫无波澜的宣告。
“瑶池仙子,‘断情劫’书己至。
敕令:三日为期,投递无误。”
随着它的话语,一枚薄如蝉翼、却散发着不容忽视的肃杀金芒的玉简,从它龟壳的符文光流中缓缓浮现,悬浮在凤翎面前。
玉简之上,“断情劫”三个古篆小字,殷红如血。
凤翎的目光终于从那无垠的虚空中收回,落在了那枚悬浮的劫书上。
琉璃苍空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没有怜悯,没有好奇,甚至没有一丝属于生灵的温度。
只有一种看尽沧海桑田、亿万悲欢后的极致淡漠。
她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动作轻得如同风拂过羽毛。
白皙的指尖抬起,虚空一点。
身后,那看似空无一物的空气骤然泛起水波般的涟漪。
一个古朴、非金非木的长方形书匣凭空浮现。
匣身没有任何繁复的雕饰,只有一种沉淀了万古时光的厚重感。
匣盖无声地向上滑开,露出内里并非实体书册,而是一片深邃旋转的、仿佛蕴藏着无尽星辰的幽暗空间——这便是情劫司主的虚空书匣。
那枚散发着肃杀金芒的“断情劫书”,化作一道凝练的金色流光,如倦鸟归林,精准地没入书匣的幽暗之中。
匣盖随之悄然合拢,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开启。
书匣也再次隐没于虚空,不留痕迹。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从出现到消失不过瞬息之间,却精准得如同天道法则本身运转的一个环节。
送劫,归档,下一个任务。
这便是她十万载岁月的轮回。
司书老龟浑浊的目光在凤翎素白的背影上停留了片刻,那刻板的声线里似乎罕见地掺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叹息的波动:“司主,界隙风厉,孤鸾之体,更需……” 后面的话,它终究没有说下去。
有些禁忌,有些诅咒,是刻在血脉里的烙印,是衔风屿上心照不宣的沉默。
提及,除了徒增寒意,别无他用。
凤翎依旧没有回应。
她仿佛没有听见,又或者听见了,但那关切(如果那能称之为关切的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不起半点涟漪。
孤鸾命……这三个字本身,就是最深的寒意。
她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虚空,投向那缓慢而沉重碾过的金色律链。
琉璃色的眼眸深处,倒映着那冰冷威严的金光,也倒映着更深处,一片凝固的、万载不变的苍茫。
墨绿的发丝在界隙之风的吹拂下,掠过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
发间那几枚青金石翎羽,在金色天律的辉映下,流转过一抹深幽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