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前的闷热像裹尸布一样缠裹着大地,压得人喘不过气。
天空阴沉如铁,灰黑色的云层翻滚、堆叠,沉甸甸地悬在焦土战场的上方,酝酿着一场足以撕裂天地的倾泻。
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硝烟味、血腥气,还有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的尸臭,它们混合在一起,钻进每一个活着的人的鼻腔,凝固在肺叶深处。
这里是最后一道防线——一片被炮火反复耕耘、早己面目全非的泥泞之地。
曾经蜿蜒的堑壕,如今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沟壑,像大地被巨爪撕裂后留下的丑陋伤疤。
湿漉漉的泥壁上,混杂着暗褐色的血块、破碎的军服布片和某种难以辨认的、令人心悸的深色组织。
雨水混着泥浆,在坑底缓缓流淌,冰冷刺骨。
连长周卫国,背靠在一段被炸得半塌的壕壁上。
他左腿膝盖以下空空如也,临时用两截浸透血污的绑腿和一根粗树枝紧紧捆绑着,粗糙的断茬处,暗红的血痂与黄色的组织液凝结在一处。
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会引发一阵强烈的抽搐,汗水夹杂着泥水,在他坚毅却己显露出灰白之色的面庞上冲刷出条条沟壑。
他布满血丝的双眼,紧紧凝视着前方那片被硝烟和死寂笼罩的开阔地。
西周,散落着仅存的十几个战士,宛如雕塑。
有人蜷缩在泥水中,唯有胸膛还在微弱起伏;有人斜靠着塌陷的土壁,眼神茫然地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少年兵王小满,脸上仍带着未脱的稚气,却布满了烟熏火燎的痕迹,他颤抖着双手,一次次徒劳地擦拭着那杆与他身高相差无几的中正式步枪早己冰冷的枪管,似乎这样就能驱散那彻骨的寒冷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不远处,一个濒临死亡的重伤员发出低沉压抑、如野兽般的呜咽,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好似破旧风箱在拉扯。
死一般的沉寂,唯有风声在呜咽。
一阵压抑的、不祥的脚步声混杂着泥水搅动的“噗嗤”声,由远及近,踏碎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一个身影出现在战壕边缘的缓坡上,离得尚远,却异常醒目——来人打着白旗,白布在昏沉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刺眼。
“当心!
鬼子!”
王小满猛地一激灵,声音嘶哑干裂,下意识地抬起了枪口,枪栓拉动的声音在寂静中异常清晰。
周卫国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锐利如鹰隼,他强忍剧痛,猛地按下王小满颤抖的枪管,力道之大几乎让少年脱手。
他另一只手迅速探向腰间,拔出了那支沉重的驳壳枪,冰冷的枪身瞬间传递给他一丝支撑的力量。
他紧盯着那个打着白旗的身影,沙哑却异常清晰地命令:“沉住气!
听他说什么!
许文谦!”
一个戴着破碎眼镜、文质彬彬但同样浑身泥泞的年轻军官(许文谦)立刻匍匐到周卫国身边。
他推了推歪斜的镜架,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眼神里混杂着疲惫、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
那个打着白旗的日军中尉在离战壕十几米的地方站定,刻意保持着一段距离。
他挺首了腰板,脸上带着一种公式化的、混合着倨傲与怜悯的神情,用生硬的中文大声喊道:“支那军人!
我奉大日本帝国陆军大佐冈崎一郎阁下之命,传达最后通牒!
你们的抵抗毫无意义!
放下武器,立即投降!
皇军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
否则……”他的目光扫过眼前这片如同地狱缩影的战壕,扫过那些泥污中濒死的躯体,语气刻意加重,带着冰冷的威胁:“……炮火覆盖!
玉石俱焚!
你们所有人,包括伤员,将被彻底抹去!”
“放屁!”
王小满猛地抬头,稚嫩的脸上瞬间涨得通红,眼中燃烧着屈辱的火焰,几乎要挣脱周卫国的钳制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