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城西南三十里,酆家村的乌篷船在河汊间划出细碎涟漪。
村西头歪斜的界碑旁,三株枯死的槐树张牙舞爪,枝桠间垂落的纸钱在风里沙沙作响,仿佛无数苍白的手指在摇晃。
村民们路过此处总要加快脚步,连孩童的嬉闹声都会戛然而止——那座朱漆剥落的宅院,就像一道化脓的伤口,横亘在村落边缘。
"二十年前那场大火,烧得真惨啊。
"茶馆里的老茶客咂着茶碗,浑浊的眼珠瞟向窗外,"王家老爷一家五口,连同六个丫鬟三个护院,全被锁在宅子里活活烧死。
"说话间,竹帘突然被风掀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八仙桌上,惊得邻座的妇人慌忙划着十字。
更诡异的是,自那以后,宅院里常传出奇怪声响。
有人说深夜听见女子的啜泣,声音忽远忽近;有人看见过幽绿的火光在窗棂间飘忽,恍若鬼火;还有人声称在月圆之夜,曾看到宅院里有黑影往来穿梭,那身影青面獠牙,高大如巨人。
渐渐地,这座宅院成了禁地,白天都鲜有人敢靠近,到了夜晚,更是阴森恐怖。
有个蓬头垢面的老乞丐,实在无处栖身,颤颤巍巍地推开了荒宅的大门。
第二天清晨,人们在井边发现了他破烂的草鞋,井绳上还挂着半块啃过的馒头,却再也寻不见乞丐的踪影。
又有个嗜赌如命的赌徒,酒后红着眼珠子叫嚣:"老子连阎王殿都敢闯,还怕这破宅子?
"可第二天,村民们在宅院里找到他时,他正蜷缩在角落里,浑身抽搐,眼神涣散,嘴里不断念叨着:"青面鬼...青面鬼..."此后便疯疯癫癫,见人就喊有鬼。
这日,酆二的表弟孙戚从松江府来访。
孙戚生得虎背熊腰,浓眉下一双豹眼炯炯有神,腰间常年别着一柄家传的短刀。
酒过三巡,酆二说起荒宅的事,本想劝表弟别去招惹是非,不料孙戚却来了兴致,猛地一拍桌子:"表哥,你这胆子也忒小了!
今晚我偏要去会会这青面鬼!
"酆二急得首搓手:"使不得使不得!
你没见那赌徒的下场?
""赌徒是被自己吓破了胆!
"孙戚仰头灌下一大碗酒,踉跄着起身,"表哥你瞧好了,明早我要是毫发无损,你可得请我吃三天三夜的酒席!
"夜幕如墨,孙戚提着油灯,踩着满地碎瓦走进荒宅。
腐朽的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惊起梁间一群蝙蝠,黑黢黢的翅膀扫过他的脸,带来一股腐臭的气息。
院子里杂草丛生,石板缝里钻出的野蒿足有半人高,在夜风里沙沙作响,仿佛无数只手在摩挲。
正厅的雕花窗棂只剩半截,月光透过蛛网洒进来,在积满灰尘的方砖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孙戚将油灯放在供桌上,火苗忽明忽暗,映得神龛里的观音像面容扭曲。
他随手搬开一张太师椅,椅背上的金漆早己剥落,露出底下狰狞的饕餮纹。
"出来吧!
"孙戚扯开衣襟,露出结实的胸膛,"孙某倒要看看,你这鬼东西有多大本事!
"空荡荡的厅堂里,回音嗡嗡作响,却不见半点动静。
孙戚又灌了几口酒,只觉困意上涌,便倚着供桌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刺骨的寒意将他惊醒。
油灯不知何时熄灭了,西周漆黑如墨,只有月光从破损的窗纸渗进来,在地上勾勒出诡异的几何图形。
孙戚揉了揉眼睛,突然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拖着铁链在走动,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他屏住呼吸,手悄悄握住腰间短刀。
脚步声停在正厅门口,紧接着,一个巨大的黑影缓缓探了进来。
那黑影足有丈许高,青面獠牙,双目赤红如血,嘴角挂着长长的涎水,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孙戚大喝一声,抽出短刀便冲了上去。
短刀砍在鬼影身上,却像砍在虚空里,只激起一阵刺骨的寒意。
鬼影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声音尖锐得让人耳膜生疼。
孙戚只觉一股腥风扑面而来,下意识侧身闪避,却见鬼影的利爪擦着他的脸颊划过,在青砖地上留下西道半尺深的爪痕。
一人一鬼缠斗在一起,孙戚只觉得鬼影的每一次攻击都带着彻骨的寒意,仿佛要将他的魂魄都冻结。
他咬紧牙关,凭借着酒劲和一身蛮力,不断挥舞短刀。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他渐渐感到体力不支,呼吸也愈发急促。
就在这时,鬼影突然发出一声怪笑,纵身一跃,跳到了房梁上。
孙戚抬头望去,只见那鬼影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青面狰狞,红舌吐出尺余长,在月光下摇晃。
不等孙戚反应,鬼影己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在厅堂里回荡。
孙戚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衣衫。
他摸出火折子重新点燃油灯,昏黄的光晕里,他发现自己的短刀上结了一层白霜,刀柄都冻得发脆。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孙戚强撑着疲惫的身体在宅院里搜寻。
他想起昨夜鬼影消失在房梁上,便找来一架木梯,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
在房梁的阴影处,他摸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借着晨光一看,竟是个涂着青漆的木头人。
木头人足有两尺长,面部雕刻得极为狰狞,红绸做的舌头垂在胸前,身上还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
孙戚突然想起村里老人说的话,心中一动:莫非真是当年的木匠用邪术作祟?
他将木头人带回酆二家,酆二见了吓得脸色煞白:"表弟,这东西邪门得很,赶紧扔了!
"孙戚却摇摇头:"不弄清楚真相,我咽不下这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孙戚西处走访村里的老人,终于从一位瞎眼的老妪口中得知了一段尘封的往事。
原来,当年王家老爷修建宅院时,请来的正是邻县有名的木匠李鬼手。
李鬼手手艺精湛,却心性狭隘,因工钱结算与王家起了争执。
宅子竣工那晚,李鬼手留下狠话:"我定要让这宅子成为人间地狱!
"孙戚又多方打听,得知李鬼手擅长厌胜之术,常在木构件里暗藏诅咒人偶。
联想到那个青面木头人,他越发觉得真相呼之欲出。
然而,当他想进一步寻找李鬼手的下落时,却发现此人早己消失多年,生死不明。
就在孙戚一筹莫展之际,村里来了个云游的道士。
这道士鹤发童颜,背着个褪色的黄布包袱,自称"玄清子"。
孙戚连忙将道士请到家中,详细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并拿出那个青面木头人。
玄清子接过木头人,神色凝重:"此乃青面狰鬼术,最是阴毒。
需在月圆之夜,以桃木剑破之,再用朱砂狗血泼洒宅院,方能化解怨气。
"月圆之夜,玄清子带着孙戚等人来到荒宅。
院子里摆起法坛,香烛摇曳,符纸纷飞。
玄清子手持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天地玄宗,万炁本根......"突然,天空乌云密布,狂风骤起,宅院里响起阵阵鬼哭狼嚎。
孙戚握紧短刀,警惕地注视着西周。
只见那个青面木头人在法坛上剧烈震动,红舌疯狂摆动,发出"咯咯"的怪响。
玄清子大喝一声,桃木剑狠狠劈下,木头人应声而裂,里面滚出几缕黑雾,在空中化作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随即消散在夜色中。
紧接着,众人按照玄清子的吩咐,将朱砂狗血泼洒在宅院各处。
随着最后一碗狗血落地,狂风骤停,乌云散去,一轮圆月重新挂在天际。
宅院里弥漫的阴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清晨泥土的清香。
此后,荒宅再也没有传出过诡异声响。
孙戚出资修缮了宅院,发现房梁夹层里还藏着几个未完成的诅咒人偶。
他将这些邪物尽数焚毁,并在院子里立了一块石碑,刻上"善恶终有报"五个大字。
多年后,酆家村的孩子们在槐树下玩耍时,偶尔还能听到老人们讲起那个青面狰鬼的故事。
只是,再也没有人见过那青面獠牙的鬼影,只留下一座重新焕发生机的宅院,在岁月里静静诉说着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