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坛上的野兽

1 审判之锤审判锤落下的那一刻，维杰·辛格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如同恒河淤泥里悄然绽开的毒蕈。

终身监禁——法官的宣判词在穹顶高悬的电风扇搅动下嗡嗡回荡，

沉闷地撞击着柚木镶板的墙壁。旁听席上，一片杏黄色的潮水齐刷刷起身，

狱警们汗湿的手指死死按在腰间的警棍上，指节发白。维杰缓缓站起，

宽大的杏黄袍袖拂过被告席磨得发亮的木质围栏，动作轻柔，

仿佛只是掸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角落里记者们闪烁的相机镜头，

掠过公诉人汗珠滚落的太阳穴，最终钉死在旁听席第一排那个刺眼的空位上。

阿迪亚·夏尔马部长没有来。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掠过维杰眼底，快得如同眼镜蛇吐信。

囚车嘶吼着驶出法院森严的拱门，街道两侧的景象如同被利斧劈开的世界。右侧，

愤怒的市民组成黑压压的浪潮，高举的“绞死维杰·辛格！”标语牌如同林立的刀锋，

石块和腐烂的蔬菜雨点般砸在防弹玻璃上，留下黏腻污浊的痕迹。左侧，

则是另一片凝固的杏黄色海洋，数千名“永恒之灵”信徒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脸庞因狂热的呼喊而扭曲变形：“神佑尊者！神佑尊者！

”两种声音在灼热的空气中激烈碰撞、撕咬。维杰靠在冰冷的金属车壁上，闭目养神，

车外的喧嚣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十六年了，

普尔娜燃烧的身体早已化为北方邦巴斯蒂贫民窟墓地里一抔混杂着碎石的黄土，而他，

才刚刚踏上这条通往监狱的、迟到了太久的路。车轮碾过坑洼，颠簸传递至脊椎，

带来一种奇异的真实感。---2 权力之毒维杰的王国，

根植于恒河岸边最污秽也最“神圣”的土壤。八十年代初，

当他还只是瓦拉纳西迷宫般巷子里一个名叫维杰·拉尔的落魄青年时，

便已在焚尸柴堆的青烟、朝圣者的汗臭和祭司吟唱的梵音中，

精准地嗅到了权力的独特气味——一种混合着檀香、腐败和绝对敬畏的气息。

他模仿过苦行圣徒，在日出时分的恒河石阶上长久打坐，

任由冰冷的河水拍打脚踝；他用廉价的草药混合姜黄粉，

给因喝了不洁恒河水而腹泻不止的穷人“施治”，换取他们匍匐在地的感激。

一次精心策划的“神迹”——用磁铁使一尊小小的湿婆铜像诡异地悬浮于半空，

让“尊者”维杰·辛格的名号如同瘟疫般迅速传遍了比哈尔邦尘土飞扬的贫民窟。

1995年，“永恒之灵”教派在帕特纳市郊一片政府半卖半送的沼泽地上，

建起了第一座静修中心。信徒们献上浸透血汗的卢比，

政客们则奉上盖着鲜红印章的土地批文和税收豁免文件。维杰的杏黄旗插到哪里，

哪里的土地就仿佛被赋予了神性，迅速膨胀为不受世俗法律约束的国中之国。

“夏尔马先生需要我们的选票，像沙漠需要雨水。”2008年邦议会选举前夜，

维杰在静修中心最深处、弥漫着昂贵沉香的密室里，对垂手肃立的心腹古普塔说。墙上，

一幅巨大的哈里亚纳邦地图如同展开的猛兽皮囊，

上面密密麻麻地用红蓝两色标记着关键的摇摆选区。窗外，

夜色被十万信徒手中摇曳的酥油灯点燃，汇聚成一片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杏黄色光海，

低沉的诵经声如同大地深处的闷雷，规律地震动着脚下的柚木地板。“告诉尊敬的部长先生，

”维杰慢条斯理地转动着左手拇指上那颗鸽卵大小的黑玛瑙戒指，

幽暗的光泽仿佛能吸走人的魂魄——那是北方邦首席部长去年赠予的“生日礼”，

“他心心念念的那条高速公路项目，可以大大方方地穿过桑达尔本斯保护区……只要补偿，

”他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足够到位。

”密室厚重的檀木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

侍从引进来一个穿着熨帖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

夏尔马部长的私人秘书阿尼尔深深弯下腰，姿态谦卑得近乎匍匐：“尊敬的尊者，

部长恳请您务必出席明晨在罗塔克举行的祈福大典，为选举赐下神圣的祝福。

专机已在后山停机坪待命。”维杰眼皮都未抬，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阿尼尔倒退着离开，

经过那张价值连城的紫檀木茶几时，

一个薄薄的信封如同落叶般悄无声息地滑落在光洁的桌面上。古普塔上前一步，

抽出信封里的东西——一张彩色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朴素的大学制服、梳着两条粗黑辫子的女孩，站在阳光下，

眼眸清澈得像喜马拉雅山巅的湖水，嘴角带着一丝未经世事的羞涩笑意。“普尔娜·德维，

”维杰的声音低沉而平滑，像是在鉴赏一件稀有的瓷器，“哈里亚纳农业大学，

动物科学系的新生。”他伸出保养得宜的食指，指尖轻轻划过少女照片上光洁的面颊，

玛瑙戒面在密室昏黄的壁灯下，反射出一点暗红如凝固血滴的光。

性侵发生在静修中心深处那间名为“赐福室”的华丽囚笼。镶金的穹顶垂下巨大的水晶吊灯，

空气中浓烈到令人眩晕的檀香掩盖着罪恶的气息。

普尔娜被两名表情麻木、穿着杏黄纱丽的女修士半推半引地带进来时，

还天真地以为这是“尊者”要亲自为她发放那笔能改变家庭命运的助学金。

当维杰带着令人作呕的酒气，粗暴地扯开她洗得发白的衬衫纽扣时，女孩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指甲在他松弛的脸颊上留下了三道深深的血痕。事后，

维杰将沾染了少女鲜血和泪水的杏黄色布片随手扔进角落鎏金的火盆，火焰瞬间将其吞噬。

他对缩在门边瑟瑟发抖的女修士们挥挥手，声音带着餍足后的慵懒：“圣火净化一切，去吧。

”普尔娜的父亲拉姆，一个在砖窑里弯腰劳作了一辈子的男人，揣着那份浸透屈辱的诉状，

跑遍了温瑙地区所有能找得到的警察局。换来的只有冰冷的白眼、推诿的官腔，

以及办公桌后那些制服下掩饰不住的轻蔑。三天后，

两名腰挎警棍的警察踹开了他家摇摇欲坠的棚屋门，

以“非法集资扰乱金融秩序”的荒谬罪名将拉姆铐走。

在温瑙地区警局最深处那间弥漫着尿臊味和血腥气的拘留室里，

夏尔马部长的堂弟——警长苏尼尔·夏尔马，叼着香烟，用包铁皮的警棍，一下，又一下，

慢条斯理地敲碎了拉姆的膝盖骨。骨头碎裂的闷响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伴随着苏尼尔冷酷的嘲弄：“下贱的砖窑工，也配状告尊者？污了尊者的圣名！

”拉姆在剧痛和血泊中抽搐，最后听见的便是这句话，随即坠入了永恒的、无声的黑暗。

当普尔娜强忍悲恸，抱着父亲那张仅存的、被煤灰模糊了面容的遗像，

在哈里亚纳邦议会大厦雄伟却冰冷的大理石台阶前静坐时，

维杰正身处喜马拉雅山脚下一座七星级度假酒店的顶楼餐厅。巨大的落地窗外，

连绵的雪峰在夕阳下燃烧着金红色的火焰，壮美得不似人间。

夏尔马部长优雅地切割着盘子里三分熟的神户牛排，血色的汁液缓缓渗出。他举起酒杯，

朝维杰示意，脸上是政客特有的、无懈可击的微笑：“那个……在议会门口闹事的小女孩？

让她去法院嘛，年轻人总该学习点法律常识。反正我们那些敬业的法官们，

”他抿了一口红酒，意味深长地说，“最擅长的就是审理‘马拉松式’的案件，持久得很。

”维杰举杯回敬，水晶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当晚，

普尔娜那位刚从法学院毕业、满腔热血的律师萨钦，在德里租住的狭小公寓里，

收到了一条没有号码显示的匿名短信，内容只有一行字：“萨钦先生，

您女儿在德里阳光幼儿园玩滑梯的样子真可爱，那么高的滑梯，摔下来可不得了。

”短信下方，附着一张他三岁女儿在幼儿园滑梯顶端的清晰偷拍照。萨钦盯着手机屏幕，

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衫，握着手机的手指因用力而失去血色。绝望如同恒河的淤泥，

一层层将普尔娜淹没。她选择了最炽烈、最残酷的抗争。2010年雨季的一个闷热下午，

天空阴沉得如同浸透了墨汁。普尔娜将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汽油从头浇遍全身，

在温瑙地区法院那扇象征着公正、此刻却对她紧闭的青铜大门前，点燃了自己。

橘红色的火光亮起的刹那，刚结束海外访问、正身处新德里机场豪华贵宾室的夏尔马部长，

恰好接通了维杰打来的电话。“几个小报记者闹腾几天就过去了，

尊者不必……”部长轻松的话语戛然而止，他鼻梁上那副昂贵的金丝眼镜滑落下来，

悬在鼻尖。贵宾室巨大的液晶电视屏幕上，新闻直播画面里，

一个燃烧的人形在法院台阶上剧烈扭动，最终蜷缩成一团焦黑的不明物体，

滚滚浓烟冲天而起，无情地遮蔽了法院门口那尊手持天平的司法女神雕像冰冷的面容。

电话那头，维杰只听到一声短促的吸气，随即是长久的、令人不安的沉默。

---3 烈焰正义烈焰终于烧穿了看似坚不可摧的铁幕。

普尔娜自焚的惨烈视频如同燎原野火，在各大社交平台上疯狂传播，点燃了积压已久的民怨。

国际人权组织措辞严厉的谴责函雪片般飞向印度外交部。

夏尔马部长在内政部紧急召开的危机处理会议上，将桌子拍得震天响，

额角青筋暴跳：“必须立刻启动司法程序！严惩凶手！给民众和国际社会一个交代！”然而，

他那双喷射着怒火的眼睛，

却死死地钉在会议室角落一个穿着杏黄长衫、面无表情的男人身上——那是维杰派来的特使。

特使迎着部长的目光，嘴角缓缓向上牵起一个近乎慈悲的微笑，他从容地起身，

将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手机轻轻推过光可鉴人的会议桌面。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

清晰地播放着一段监控录像：夏尔马部长那位在牛津留学的宝贝儿子，

正在伦敦最奢华的“钻石马蹄”**VIP包房里，将一摞摞高过额头的筹码，

漫不经心地推入轮盘赌的绿色绒毯中央。画面角落显示的下注金额，

足以让任何一个清廉的部长瞬间身败名裂。会议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空调出风口发出单调的嘶嘶声。一场旷日持久的审判大戏，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

以闹剧的形式拉开帷幕。第一次开庭日清晨，负责此案的主控官拉古拉曼乘坐的公务车，

在距离法院仅两个街口的地方，被一辆失控的渣土车狠狠撞入路边店铺，拉古拉曼重伤昏迷，

而备用案卷在混乱中离奇消失。第二次开庭，

一能指证维杰当晚在“赐福室”的关键证人——当日负责引领普尔娜进入房间的女修士玛塔，

被人发现漂浮在恒河一条浑浊的支流上。

官方的尸检报告冰冷地写着：“血液酒精浓度严重超标，系醉酒后失足落水溺亡”。

第三次开庭前夕，主审法官卡普尔家中收到了一份没有寄件人信息的快递。打开精致的礼盒，

里面静静躺着他八岁儿子校服上缝着的那块小小的、印着名字“阿伦·卡普尔”的白色布标。

布标的背面，有人用暗红色的、散发着铁锈腥气的液体，歪歪扭扭地画着一面杏黄色的旗帜。

法官颤抖着手拿起布标，指尖冰凉。就在普尔娜案如同陷入泥沼般停滞不前时，

维杰的娱乐王国却蒸蒸日上。取保候审期间，

他斥巨资在拉贾斯坦邦广袤的沙漠中搭建起一座宛如神迹的巨大舞台，

发布了单曲MV《神之泪》。镜头里，年过半百的维杰穿着缀满水晶的华丽演出服，

在震耳欲聋的电子乐中劲歌热舞。舞台下方，是十万名杏黄袍信徒组成的庞大方阵，

随着音乐节奏整齐划一地跪拜、起身、再跪拜，动作虔诚如同朝圣，

场面宏大诡异到令人头皮发麻。镜头刻意扫过舞台侧翼的贵宾席，几位内阁部长赫然在座，

甚至有人正满面笑容地跟着节奏拍手。拍摄间隙，维杰接过侍从递来的冰毛巾擦汗，

随口问身边的制片人：“那个自焚女孩的父亲，叫什么来着？拉姆？

他的坟地在巴斯蒂哪个角落？MV结尾加个我亲自去扫墓的镜头，要特写，”他顿了顿，

补充道，“流泪的那种。”普尔娜的冤屈被拖拽着，

伴随着印度走过整整三个喧嚣的大选周期。夏尔马部长步步高升，

最终坐上了联邦内政部长的宝座，权倾朝野。维杰的“永恒之灵”静修中心则如贪婪的藤蔓，

在全国新增了十二处规模宏大的据点，信徒人数突破百万。

每当国际媒体施加压力或国内民怨沸腾到临界点，法院就会象征性地敲响法槌，

开庭走个过场，随后又总能以“发现关键新证据需补充调查”为由，宣布无限期休庭。

2017年那个暴雨倾盆的季风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