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没带我去见赵秉坤。
他们把我塞进警车后座。
手铐的冰凉。
透过衬衫渗进骨头里。
副驾驶的警察在打电话。
"赵局。
"”人扣住了。
“”协议在她身上。
“我突然笑出声。
笑声在封闭的车厢里打转。
像只被困住的苍蝇。”
你们知道吗?
“我对着后视镜里的眼睛说。
"那 30 万。
"”够买多少安眠药?
“警车在医院门口停下。
不是去警局。
护士推着担架车跑出来。
上面躺着个熟悉的身影。
花白的头发散在枕头上。
像一蓬被霜打过的草。
是我妈。
"林小姐。
"刚才那个警察蹲下来。
手铐解开的瞬间。
他塞给我张纸条。
"赵总说。
"”看在你妈快不行的份上。
“”给你个机会。
“纸条上的地址。
是市中心医院的 ICU。
我冲进病房时。
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长鸣。
医生正在按压母亲的胸口。
她的脸白得像张纸。
床头柜上的药瓶倒在地上。
白色的药片滚得到处都是。
像撒了一地的骨头渣。”
病人长期服用过量镇静剂。
“医生摘口罩时。
眼睛里的红血丝很明显。”
再晚来十分钟。
"”就算救回来也是植物人。
“我捡起地上的药瓶。
标签上的药名被刮掉了。
瓶身的指纹很清晰。
除了母亲的。
还有一个。
指尖的弧度。
和沈辙办公室咖啡机上的。
像用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每天都吃吗?
“我问护工。
老太太摇摇头。
又点点头。”
夜里总说胡话。
“”说什么楼塌了。
“”要找红色的裙子。
“”沈先生每天都来送药。
“”说是医生开的安神药。
“沈先生。
又是沈辙。
我冲出病房。
走廊的窗户映出我的影子。
头发乱得像鸡窝。
衬衫上还沾着母亲的药粉。
口袋里的玻璃珠。
把大腿硌出个红印。
打车去沈辙公司的路上。
我给那个陌生号码发了条短信:”我妈要是有事。
你和你那个死人爸。
等着一起陪葬。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
车刚好经过老房子废墟。
挖掘机己经撤走了。
只剩下个巨大的坑。
像张咧着嘴的脸。
沈辙公司的玻璃门。
擦得能照出人影。
我捡起路边的砖头。
砸下去的瞬间。
警报器的声音刺破夜空。
保安从值班室冲出来。
我己经冲进了电梯。
沈辙的办公室在 18 楼。
门禁是坏的。
门把手上还挂着维修牌。
像在专门等我来。
他的办公桌很整洁。
除了计算器歪在一边。
显示屏上的数字在跳动。
0.5。
又是 0.5% 的误差。
我拉开抽屉。
第一个格子里。
躺着个一模一样的药瓶。
标签完好无损。
药名是”氟哌啶醇“。
管制类***。
瓶底贴着张黄色便签。
字迹是沈辙的。”
她不能记起那天。
“下面的日期。
十二年前。
拆迁楼倒塌的那天。
我把药瓶攥在手里。
玻璃的冰凉。
比手铐更刺骨。
突然想起母亲衣柜里的铁皮盒。
那些汇款单的收款人。
赵秉坤的女儿。
她的病历上。
也有这个药名。”
你果然在这。
“身后传来脚步声。
沈辙站在门口。
衬衫上的血迹己经干了。
变成深褐色。
像块陈年的污渍。
"这药。
"我举起药瓶。
手在抖。”
是你给我妈的?
“他没说话。
走到窗边。
城市的灯光在他脸上流动。
像片浑浊的河。”
你爸失踪前。
“他的声音很轻。”
托我照顾你妈。
“"他说。
""有些事。
"”忘了比记着好。
“"什么事?
"我把药瓶砸过去。
他没躲。
瓶子在墙上碎开。
药片落了他一身。
像场白色的雪。”
是楼塌时的事?
“”还是我爸怎么死的事?
“沈辙突然笑了。
笑声里带着血腥味。
"你真以为。
"”你爸是失踪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
扔在我面前。
是枚生锈的工牌。
照片上的人。
穿着拆迁队的制服。
胸牌编号。
和我抽屉里那张。
一模一样。”
这是在废墟里找到的。
“沈辙的手指。
划过工牌上的弹孔。”
你爸不是失踪。
“”他是被埋在下面了。
“”和那个跟你同名的女孩一起。
“我的呼吸突然停了。
耳朵里嗡嗡作响。
像有无数只蜜蜂在飞。
那个死者。
那个和我同名的女孩。
她的名字。
是我爸在登记时。
故意写错的。
为了让我活下来。”
我妈知道吗?
“我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沈辙点点头。
又摇摇头。”
她记起来过一次。
“就在去年拆迁纪念日。
她拿着刀要去找赵秉坤。
我只能给她加了药量。
办公室的警报器还在响。
红蓝交替的光。
打在沈辙脸上。
一半明。
一半暗。
像个裂开的面具。”
那个女孩。
“我蹲下去捡地上的药片。
指尖被玻璃碴划破了。
血珠滴在药瓶碎片上。
"是谁?
"沈辙没回答。
他走到办公桌前。
打开电脑。
屏幕上跳出个文件夹。
命名是”双胞胎“。
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两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
穿着一模一样的红裙子。
站在老槐树下。
其中一个。
缺了颗门牙。
是我。
另一个。
脖子上挂着颗蓝色玻璃珠。”
她是赵秉坤的小女儿。
“沈辙的声音在发抖。
那天她偷穿了你的裙子。
我爸为了救她。
把她推出来。
自己被埋在里面了。
我突然想起。
母亲衣柜里的铁皮盒。
除了汇款单。
还有张被剪掉一半的照片。
剩下的一半里。
有个男人的背影。
正把一个小女孩。
往楼外推。
是沈辙的爸爸。”
我妈签的协议。
“我的指甲掐进掌心。
血和药片混在一起。”
用女儿换 30 万。
“”换的是谁?
“沈辙走到我面前。
蹲下来。
他的眼睛里。
有什么东西碎了。
"是你。
"他说。”
赵秉坤以为。
“”死的是你。
“”你妈签协议。
“”是为了让你以死人的身份活下去。
“警报器的声音突然停了。
整栋楼安静得可怕。
我看着沈辙。
他的脸在月光下。
像块冰冷的石头。
"那你呢?
"我捡起地上的玻璃珠。
珠面的裂痕。
刚好映出他的眼睛。”
你接近我。
"”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没回答。
手机在这时响了。
屏幕上的名字是”赵小姐“。
他接电话时。
声音温柔得像换了个人。”
我马上过去。
“”药给你带来了。
“挂了电话。
他看我的眼神。
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妈醒了。
“他说。
但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医生说。
"这是最好的结果。
我突然冲过去。
抓住他的胳膊。
他的衬衫被撕开个口子。
露出后腰的伤口。
纱布上的血迹。
晕开成一朵花的形状。
和照片里那个女孩脖子上的玻璃珠。
颜色一模一样。
"沈辙。
"我的牙齿在打颤。”
你给赵秉坤女儿吃的药。
“”是不是和给我妈的一样?
“他猛地推开我。
后退时撞到办公桌。
计算器掉在地上。
显示屏碎了。
最后定格的数字。
还是 0.5。”
有些误差。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是必须存在的。
“我看着他跑出办公室。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
我在他的后颈。
看到个熟悉的纹身。
和车库里那个黑衣人手腕上的。
一模一样。
是只叼着钥匙的乌鸦。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
是医院发来的短信。”
你母亲醒了。
她说想喝你做的槐花粥。
“我走出沈辙的办公室。
走廊里的灯光很暗。
安全出口的绿光。
像只盯着我的眼睛。
口袋里的玻璃珠。
突然变得滚烫。
像要把我的手心烧穿。
走到楼下时。
保安正在锁门。
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沈工刚才说。
“他挠挠头。”
要是你出来了。
“”让我把这个给你。
“是本新的笔记本。
第一页上。
画着两颗拼在一起的玻璃珠。
旁边写着行字:”误差 0.5% 的人生。
才是最真实的。
“我合上笔记本。
抬头看向天空。
月亮被云遮住了。
像被谁用手捂住了眼睛。
老房子废墟的方向。
传来一声闷响。
像是什么东西。
又塌了。
我拦了辆出租车。
报了医院的地址。
司机师傅在后视镜里看我。
"姑娘。
"”你手上流血了。
“我低头看。
掌心的玻璃珠。
己经被血浸透了。
像颗正在跳动的心脏。
"师傅。
"我说。”
你知道哪里能买到新鲜的槐花吗?
“车窗外的霓虹。
在我脸上明明灭灭。
像十二年前那个晚上。
拆迁楼倒塌时。
漫天飞舞的灰尘。
而我。
终于明白。
有些回忆。
不是被药物抹去的。
是被我们自己。
亲手埋进了。
那个叫”误差“的坟墓里。
医院的大门越来越近。
我握紧手里的笔记本。
里面的纸页。
沙沙作响。
像有人在里面。
悄悄写着什么。
也许。
是那个和我同名的女孩。
没来得及说出口的。
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