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馆的晨光斜斜切进来,把球台分成明暗两半。
孙颖歆刚结束晨练,正低头擦球拍,余光里突然滚过来一个橘红色的球,停在她脚边。
抬头时,王辞钦的身影刚好消失在器材室门口,蓝白队服的一角扫过门框,带起一阵风。
她捡起球,指腹摸到球面熟悉的纹路——是他惯用的训练球,边缘磨出了细痕,和她拍套里那只丢了半年的一模一样。
球被悄悄塞进了他的球袋。
下午训练时,她看见他摸出那只球,愣了愣,随即捏在手里转了半圈,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混双训练的哨声响起,孙颖歆站到新搭档身边,眼角的余光越过三张球台,看见王辞钦正帮新女伴调整拍型。
他的手指搭在拍柄上,指尖微屈的弧度,和以前帮她调拍时一模一样。
只是这次,他没像从前那样,故意往她这边瞟一眼,等她递个“知道了”的眼神。
休息时,队友递来冰镇可乐,孙颖歆刚要接,突然听见隔壁球台传来“嘶”的抽气声。
王辞钦正揉着膝盖,昨天练步伐时扭到的旧伤该是又犯了。
她握着可乐的手指猛地收紧,冰凉的瓶身洇湿了掌心。
“颖歆姐,发什么呆呢?”
新搭档碰了碰她的胳膊。
“没什么。”
她把可乐塞回去,“帮我拿下医疗箱,在第三排柜子里。”
绷带和喷雾被她攥在手里,走到他球台边时,却看见队医己经蹲在那里了。
王辞钦抬头看过来,目光在她手里的东西上停了半秒,随即移开,语气平淡地跟队医说着伤情,像在讲别人的事。
孙颖歆转身时,听见他说“老毛病了,贴块肌效贴就行”,声音透过喧闹的训练声传过来,带着她熟悉的逞强。
她把东西放回医疗箱,指尖触到冰凉的喷雾罐,想起去年世乒赛混双半决赛,他膝盖旧伤复发,硬是咬着牙打完五局,下场时腿都在抖。
那天她蹲在他面前帮他喷药,他疼得额头冒汗,却还笑着说“没事,赢了就行”。
训练馆的广播突然响起,通知下午加练混双。
孙颖歆的新搭档在旁边欢呼,她却盯着王辞钦那边——他正低头系鞋带,手指在膝盖上按了按,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加练到傍晚,雨突然砸了下来,噼里啪啦打在玻璃窗上。
孙颖歆收拾东西时,发现包侧袋里多了把伞,黑色的,是他常用的牌子。
伞柄上还缠着圈防滑带,缠法和他给自己那把一模一样。
走廊里己经挤满了躲雨的人,她握着伞站在门口,看见王辞钦被队友围着往外走,手里空着,肩膀上搭着件队服。
有人问“你伞呢”,他含糊地应了句“忘带了”,目光却越过人群,往她这边扫了一眼。
雨幕里,他的身影很快被队友簇拥着融进夜色。
孙颖歆撑开伞,发现伞骨内侧贴着张小小的便签,字迹被雨水洇了点边,还是能看清:“伞柄有点松,自己拧一下。”
她站在屋檐下,看着那行字慢慢被雨水打湿、模糊,像他们之间那些说不出口的关心。
远处传来队友的笑闹声,王辞钦的声音混在里面,听不出情绪,却让她想起小时候下雨,他总把伞往她这边偏,自己半边肩膀淋得湿透,还嘴硬说“我火力壮,不怕淋”。
雨小了些时,她往宿舍走,路过器材室窗口,看见里面还亮着灯。
王辞钦正坐在长椅上,对着电脑屏幕看比赛录像,膝盖上盖着件外套,手边放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是她早上没递出去的那瓶。
她悄悄退开两步,伞沿压得更低,遮住了半张脸。
训练馆的灯在雨里泛着暖黄的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孤单得像片被风吹落的叶。
回到宿舍时,手机震了震,是他发来的消息:“今天加练看你反手有点飘,找了些针对训练视频,发你邮箱了。”
附件里躺着个压缩包,命名是“反手强化(颖歆)”。
她点开邮件,看见发送时间是半小时前——正是他在器材室看录像的时候。
窗外的雨还在下,孙颖歆摸着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突然想起拆对那天,他把混双金牌塞进她手里,说“这枚暂时放你那,等以后……”以后的话没说完,就像现在他没说出口的“注意膝盖”,没说出口的“雨天路滑”,没说出口的“我还在惦记你”。
训练馆的灯不知何时灭了。
孙颖歆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手指在对话框里敲了又删,最后只发了个“收到,谢谢”。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远处的雨幕里,似乎有个人影顿了顿,随即消失在宿舍楼的拐角。
她知道那是谁,就像知道他明天会故意绕路经过她的训练球台,知道他会把她不爱吃的青椒悄悄从餐盘里夹走,知道他所有藏在细节里的温柔,从未因为拆对而减少半分。
只是这些温柔,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在阳光下大大方方地亮出来了。
它们只能躲在球袋里、伞柄上、邮件附件里,像训练馆角落那些落满灰尘的旧球拍,沉默地守着一段不能说的时光。
孙颖歆关掉手机屏幕,把那把黑色的伞靠在墙角。
伞面上的水珠正顺着褶皱往下滴,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天花板的灯,像片碎掉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