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纪望舒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撞在慈善晚宴的水晶灯上，碎成一片嘈杂的回响。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指尖还残留着抢手机时蹭到的、属于陌生人的体温，那温度却烫得他指尖发麻。
找 Lucas。
三个字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严若非那里激起的涟漪比预想中更大。
半小时后，纪望舒的手机震得几乎从口袋里跳出来，严若非的电话带着电流的滋滋声劈头盖脸砸过来：“你疯了？
知道 Lucas 现在有多抢手吗？
姜家刚放话要签，你凑什么热闹 ——他是星星。”
纪望舒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我看到他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随即爆发出严若非标志性的咋咋呼呼：“你说什么？！
阮疏星？
七年前那个在警察局门口突然失踪的？
你去买瓶水的功夫，人就钻进旁边没监控的巷子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嗯。”
纪望舒闭了闭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腹触到掌心纵横的旧疤 ——那是七年前西处寻找阮疏星时，被荆棘划破、被碎石硌出的印记。
“银链、眼睛、鼓点里的呼吸节奏，都是他。”
“放屁！”
严若非的声音陡然拔高。
“阮疏星不能说话！
他连画笔掉地上都要愣半天，怎么可能打架子鼓？
你是不是又犯偏头痛了，把幻觉当真了？”
纪望舒没反驳。
他望着宴会厅天花板上流转的光斑，恍惚间看见七年前的寻人启事 —— 印着阮疏星十七岁的照片，穿着洗得发白的白衬衫，及腰长发用红绳系着，眼神怯生生的。
那些启事贴满了云城的大街小巷，最后都被雨水泡烂、被寒风撕碎。
他曾雇过私家侦探，跑遍了全国二十三个城市，甚至在阮希出事的画室守了整整1年，却连阮疏星的影子都没抓到。
星星失踪后的第三个月，白牧舟也突然断了联系 ——那个大学时拿遍计算机竞赛金奖的学霸，课余协助私人信托公司，仅用一天便修复了遭黑客攻击的防火墙，然而却心甘情愿地为阮疏星编写寻人程序。
可这位天才的宿舍里，电脑还开着，屏幕上是未完成的寻人代码，人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连身为计算机天才的他，都没留下任何定位痕迹。
那是纪望舒最绝望的时候。
他不是没察觉白牧舟失踪的蹊跷 —— 以白牧舟的能力，若想留下踪迹，绝不会如此干净利落。
可他实在没办法，找不到阮疏星，也找不到白牧舟，世界像被按下静音键，只剩下他一个人在空荡的老巷里，对着阮疏星消失的方向徒劳地呼喊。
他总想起阮疏星失踪那天，警察局门口的监控拍到少年站在巷口犹豫了两秒，然后低着头走了进去。
那条巷子是监控死角，等他拎着矿泉水跑出来时，巷子里空荡荡的，只有被风吹起的红绳碎片，像被撕碎的求救信。
“查。”
纪望舒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掘地三尺也要把 Lucas 的底细扒出来。”
严若非在那头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些：“我让技术部的人试试。
不过这博主太神秘，所有视频都没露过正脸，IP 地址跳来跳去，估计难……不难我找你？”
纪望舒站起身，拍了拍西装裤上的褶皱，“明早九点，公司会议室见。”
挂了电话，他抬头望向宴会厅中央。
姜成武正举着酒杯和几位商界大佬谈笑风生，他身边的姜铭轩穿着一身得体的黑色西装，袖口露出的银链在灯光下闪了闪—— 和视频里 Lucas 戴的那条，很是相似。
少年低垂着眼帘，长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柄，看起来和这场合格格不入。
当纪望舒的目光扫过去时，姜铭轩像是有感应似的突然抬头，两人的视线在喧嚣的人群中撞了个正着。
那是双明亮而清澈的眼睛，宛如清晨的阳光般纯净，带着富家子弟特有的单纯和自信。
又透露出一种意气风发的气质，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然而，当他与对方对视的瞬间，眼中却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这丝慌乱如同一道闪电，瞬间打破了他表面的镇定，仿佛受惊的鹿般，他的视线迅速移开。
纪望舒皱了皱眉。
这反应太刻意了。
他刚想走过去，却见姜铭轩端着酒杯匆匆离席，背影消失在通往露台的旋转门后。
晚风吹起露台的白色纱帘，卷来一股淡淡的、和那时候老画室里的松节油味很像。
“纪老师？
您还不走吗？”
唐昕昕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姑娘抱着纪望舒的外套，脸上写满担忧，“您脸色好差，要不要送您去医院？”
“不用。”
纪望舒摇摇头，接过外套时，指尖触到口袋里硬硬的东西 —— 是他下午从墓园带回来的、一片落在阮希墓碑前的槐树叶。
叶片边缘己经蜷曲发脆，脉络却依旧清晰，像极了阮疏星画在素描本上的、那些歪歪扭扭的线条。
“去停车场等我。”
纪望舒把树叶塞进钱包夹层，转身走向露台。
旋转门吱呀转动的瞬间，他听见露台上传来压抑的对话声。
“…… 确定要签？”
是姜成武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威严，“我查过，这 Lucas 背景太干净，干净得像伪造的。”
“爸，” 姜铭轩的声音比在宴会厅里听起来更沉，“我需要他。”
“为了那个破乐队？”
姜成武的语气沉了下来，“我告诉你姜铭轩，你刚回姜家，别给我惹事。
七年前你……”后面的话被刻意压低，纪望舒只捕捉到几个模糊的音节，像被晚风揉碎的玻璃碴，刺得他太阳穴又开始突突首跳。
他悄然后退半步，转身时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
松节油的味道突然变浓，纪望舒抬头，正对上姜铭轩惊慌失措的眼睛。
少年手里的酒杯摔在地上，红酒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漫开，像一滩凝固的血。
“对、对不起纪老师！”
姜铭轩慌忙道歉，手忙脚乱地去捡玻璃碎片，指尖被划破也没察觉，“我不是故意的……”纪望舒的目光落在他被血珠染红的指尖上，突然想起七年前那个雨夜。
阮疏星抱着阮希的尸体，指甲缝里全是暗红的血，也是这样不管不顾地往掌心里扎。
“没关系。”
纪望舒按住他的手腕，注意到他下意识缩回手时，银链滑到了手肘处 —— 搭扣是平整的，和阮疏星那条总扣歪的截然不同。
“谢谢纪老师。”
姜铭轩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我、我先失陪了。”
他好像是落荒而逃，背影踉跄得像被人追赶。
纪望舒看着他消失在电梯口，弯腰捡起一块没沾血的玻璃碎片，碎片里映出自己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般密密麻麻。
松节油味还没散尽……纪望舒站在原地，任由夜风卷起衣角。
他的目光穿透露台的纱帘，落在宴会厅里觥筹交错的人群上，思绪却被方才对话中的 “七年前” 搅得凌乱不堪。
姜成武刻意压低的后半句话，姜铭轩反常的举动，还有那若有若无的松节油味，都像一团乱麻，缠绕着他心底最隐秘的执念。
姜铭轩为什么对 Lucas 如此执着？
他话里的 “七年前” 又藏着什么？
纪望舒捏紧玻璃碎片，边缘的锋利割破了指尖，渗出血珠滴在红酒渍上，融成更深的红。
第二天清晨，星辰娱乐的会议室窗帘紧闭，投影仪的光束在白墙上投出 Lucas 的视频截图。
严若非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把一沓文件摔在桌上：“查到点东西，但跟没查一样。”
“说。”
纪望舒指尖缠着纱布，昨晚被玻璃划破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桌角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那是他凌晨三点睡不着时抽的 —— 七年来，每个想起阮疏星的夜晚都是这样。
“Lucas 的账号注册于三年前，第一个视频发布在巴黎的一个小众艺术网站，IP 地址显示在蒙马特高地。”
严若非点开一张地图。
“但后续视频的 IP 跳转了十七个国家，最近的一条定位在云城，就在昨晚 —— 慈善晚宴三公里范围内。”
纪望舒的瞳孔骤然收缩。
技术部负责人这时推门进来，脸色凝重地摇摇头：“纪总，我们试了所有算法，都破解不了对方的 IP 伪装。
这手法太专业了，像是…… 像是有人在背后刻意隐藏他的踪迹。”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严若非的目光不自觉地投向纪望舒，没人说话，但彼此心里都浮起同一个名字 —— 白牧舟。
白牧舟失踪前，曾在纪望舒的手机里植入过一个追踪程序，说要是有阮疏星的线索，程序会自动触发警报。
可如今，面对 Lucas 这个近在咫尺却又迷雾重重的线索，那程序却像失灵了般毫无反应，就像白牧舟本人消失得更是无声无息。
那位能在1日之内修复私人信托公司防火墙漏洞，拒接硅谷巨头橄榄枝，却甘愿为阮疏星编写寻人程序的计算机奇才。
如果说这世上有谁能把一个人藏得滴水不漏，甚至反向操纵所有追踪痕迹，只能是失踪的他。
纪望舒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纱布，白纱布很快洇出暗红的血痕。
他盯着屏幕上跳跃的 IP 地址，忽然想起白牧舟失踪前夜，曾指着电脑屏幕上错综复杂的代码说："真正的隐藏不是抹去痕迹，而是让所有痕迹都变成假线索。
"此刻 Lucas 像被精心布置的迷局，每个破绽都透着欲盖弥彰的刻意，而那个熟悉的鼓点节奏，究竟是阮疏星留下的求救信号，还是某人精心设计的陷阱？
“还有这个。”
严若非调出一份音频分析报告，打破了沉默。
“技术部把 Lucas 所有视频的鼓点声谱都扒了，发现他在每段 SOLO 的结尾，都会藏一个相同的节奏型，像个签名。”
他按下播放键，会议室里响起一段短促的鼓点，咚、咚咚、咚 ——节奏简单得像孩子的涂鸦，却让纪望舒的心脏狠狠一缩。
这是阮疏星以前在画室里常敲的节奏。
那时候阮希总嫌他安静，教他用铅笔敲画板打拍子，说这样画画才有灵感。
阮疏星学得慢，总把最简单的节奏敲错，阮希就捏着他的手腕一遍遍教，阳光透过画室的天窗洒下来，把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温暖的素描。
“还有更巧的。”
严若非推过来一张照片，是昨晚慈善晚宴的场外监控截图，“姜铭轩在你走后，去了这个地址。”
照片上的地址纪望舒很熟悉 —— 云城老巷深处的一间废弃画室，七年前阮希出事的地方。
“他去那儿干什么？”
纪望舒的声音哑得厉害。
“不知道。”
严若非耸耸肩，“监控只拍到他进去，没拍到他出来。
而且这间画室……怎么？”
“三个月前被人匿名买下来了，买家信息全是加密的。”
严若非盯着纪望舒，眼神复杂，“你说，会不会是……不是。”
纪望舒打断他，指尖在桌面上划出那个熟悉的节奏型。
他想起白牧舟失踪前留的最后一条信息：“阮疏星的电脑里有加密文件夹，我破解不了，等我回来。”
可那个 “回来”，成了永远的泡影。
“备车。”
纪望舒站起身，抓起外套就往外走，“去老巷画室。”
严若非追上来：“不等技术部的消息了？”
“等不及了。”
纪望舒拉开办公室的门，晨光恰好落在他脸上，把眼底的执拗照得一清二楚，“七年都等了，我怕再等下去，他又要不见了。”
车子驶出星辰娱乐大楼时，纪望舒的手机震了震。
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只有一张照片 ——废弃画室的玻璃窗上，有人用红色马克笔写了个歪歪扭扭的 “Lucas”，下面画着个小小的太阳，像极了阮希总在阮疏星画稿旁添的那个。
发件人没有署名，只有一串乱码。
纪望舒盯着那张照片，眉头微蹙。
这手法太过刻意，反而不像阮疏星会做的事。
他忽然想起白牧舟曾教他的反追踪技巧，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操作，却发现这串乱码是经过特殊加密的，破解难度堪比当年那个打不开的文件夹。
而此刻，坐在另一辆车里的姜铭轩，看着手机上发送成功的提示，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
他摩挲着手腕上的银链，链子的搭扣处刻着个微小的字，只是被摩挲久了己经有点看不清了。
七年了，他找阮疏星找了七年，从南到北，线索断了又续，却总在最后一步失之交臂。
就像当年，他明明能解开阮疏星电脑里的加密文件夹，可等他拿到权限时，电脑早己被格式化得干干净净。
Lucas 的出现像道突如其来的光，却被藏得如此之深。
他试了无数种方法，动用了姜家的人脉和资源，都没能摸到对方的底细。
看来，只能借纪望舒的手了。
姜铭轩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他连夜整理出的 Lucas 视频分析报告。
角落里藏着一行不起眼的批注 —— 与七年前阮疏星画室监控的行为模式重合度 67%。
他合上电脑，望向车窗外掠过的街景，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找到阮疏星这条路，他走了太久，这次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他逃脱了。
这场耗时七年的搜寻，终于要迎来转折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