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靖王朝,天启十三年,秋。
京城西的乱葬岗飘着雨,腥气混着腐土味,能呛出人的隔夜饭。
齐陵蹲在新翻的土堆前,手里捏着块黑沉沉的木牌,指腹摩挲着上面两个阴刻的字——归陵。
“齐小哥,咋样?”
捕头老王举着油纸伞,裤脚沾着泥,说话时牙打颤,“这是本月第三起了,都是前半夜坟让人刨了,尸体没影,就留这么个破木牌。”
齐陵没抬头,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打开,里面是柄尺许长的乌木尺子,看着像文房用品,他却捏着一头,“咔嗒”一声抽出半寸——尺芯竟是乌沉沉的刀身,泛着冷光。
“别碰。”
他头也不抬,骨尺刀轻巧地挑开坟头的新土,“这木牌不对劲。”
老王赶紧缩手。
他认识齐陵三年,知道这年轻人看着油滑,实则是京城里最厉害的仵作。
寻常验尸官看伤口辨死因,齐陵却能从尸体僵硬度算出死者生前喝了几两酒,甚至能说出凶手左撇子还是右撇子。
当然,收费也黑,验一具尸要一两银子,比给官老爷看诊还贵。
“哪不对劲?”
老王凑过去,只见那木牌黑得发乌,纹理像浸过血,“我让木匠看过,说是普通阴沉木。”
“阴沉木不假。”
齐陵用骨尺刀的侧面敲了敲木牌,声音发闷,“但这纹路——”他指尖点在木牌边缘,那里有一圈极淡的螺旋纹,“是皇陵里才有的‘镇煞纹’,三百年前大胤朝的手艺,早绝了。”
老王脸色骤变:“大胤皇陵?
那可是禁地……”齐陵没接话,骨尺刀插入坟坑边缘的土中,闭目片刻。
再睁眼时,他瞳孔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青芒,快得像错觉。
“死者是张员外他爹?”
他忽然问。
“是,前天刚下葬,昨天就被盗了。”
“张老爷子生前做过木材生意?”
“你咋知道?”
老王惊了,“老张头年轻时确实往关外运过木头,还跟人吹嘘过见过‘龙木’。”
齐陵收回骨尺刀,刀身沾的土落在地上,竟慢慢凝结成细小的泥珠,顺着刀身滑下去,没留下半点痕迹。
他擦了擦刀,重新收回尺鞘:“这土有‘地脉气’,比别处重三成。
张老爷子不是普通盗墓贼动的,是有人想让他‘归陵’。”
“归陵……归哪个陵?”
老王声音发虚。
齐陵把木牌揣进怀里,拍了拍手上的灰,站起身。
雨打在他脸上,他却像没知觉,反而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左手腕——那里皮肤白皙,啥也没有。
“谁知道呢。”
他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冲淡了眉宇间的冷意,“反正不是归你家祖坟。
老王,验尸费一两二,这木牌算添头,多收二钱。”
“你咋不去抢!”
老王跳脚,“上个月验那具淹死的,你才收五钱!”
“那尸体干净,没沾这晦气玩意儿。”
齐陵掂了掂怀里的木牌,“这可是从皇陵边上溜达过的东西,收二钱算便宜你了。”
他转身就走,灰布长衫下摆扫过坟头,带起的风让周围的雨丝都偏了偏方向。
老王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这齐小哥有点怪。
别的仵作怕尸体怕阴气,他倒好,越邪门的案子越精神,尤其是刚才摸木牌时,那眼神像在跟死人说话。
齐陵没回自己在城南的破屋,反而绕到了城西的荒废城隍庙。
庙门塌了一半,神像缺了胳膊,供桌上积着厚灰。
他推门进去,反手掩上门,刚才的油滑瞬间褪去。
他走到神像后,那里有块松动的地砖。
掀开,下面是个巴掌大的木盒。
齐陵打开木盒,里面放着半块青铜令牌,刻着与木牌上相似的螺旋纹,只是更繁复,像缩微的星图。
他拿出那块“归陵”木牌,与青铜令牌并放在一起。
奇妙的事发生了——木牌上的镇煞纹竟与令牌的星图隐隐呼应,发出极淡的青光。
齐陵的左手腕猛地泛起一阵刺痛。
他撸起袖子,只见刚才还光洁的皮肤上,浮现出几道淡灰色的纹路,像石头裂开的缝,正顺着血管慢慢往上爬。
“啧,来得真快。”
他低声骂了句,声音里没了玩笑,只剩疲惫,“三百年了,该来的还是来了。”
祖父临终前说过,陵语者的血脉是诅咒,也是责任。
大胤皇陵若不安宁,血脉就会逐渐僵化,首到变成皇陵的一部分。
唯一的解咒之法,是亲手关闭被开启的皇陵入口,让一切“归位”。
可皇陵在哪?
谁在盗尸?
“归陵”又是要归什么?
齐陵捏紧青铜令牌,令牌冰凉,却像是在发烫。
他忽然想起刚才验坟时,骨尺刀触到的地脉气——那股气脉流向西北,正是传说中大胤皇陵的方向。
雨还在下,城隍庙的窗纸破了个洞,冷风灌进来,吹得烛火摇曳。
齐陵看着手腕上蔓延的石纹,忽然笑了,还是那副没正经的样子:“行吧,反正烂命一条,不如去皇陵里看看,有没有比我这仵作更值钱的活儿。”
他收起令牌和木牌,推门走进雨里。
没人看见,他刚才站立的地面上,被雨水打湿的泥地里,隐约有个与青铜令牌上相同的螺旋印记,很快又被新的雨水冲散,了无痕迹。
而此刻,京城深处,一处挂着“闲人免进”木牌的宅院偏房里,烛火彻夜未熄。
一个黑衣人影单膝跪地,双手捧着一张刚画好的画像——上面是齐陵蹲在坟前验木牌的样子,旁边用朱砂笔标注着:“识得镇煞纹,左腕现石纹,疑似‘陵语者’余脉。”
画像前,一道修长的身影背对着烛火,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他指尖夹着一枚玉扳指,在指间缓缓转动。
“陵语者……”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像从暗处渗出来的水,“三百年了,倒是比我想的耐活。”
他没回头,只抬手轻叩桌面:“去龙首山布个饵。”
黑衣人影应声:“是。”
起身时,袍角扫过地面,带起一丝极淡的血腥味——那是影卫独有的、处理完“麻烦”后的气息。
烛火晃了晃,将那道身影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头蛰伏的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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