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柴回来时,日头己经偏西。
林默背着半篓劈好的松木,手里提着王大叔硬塞给他的铁背狼皮毛,脚步有些发沉。
后颈的汗水浸湿了粗布衣领,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可他却没心思在意——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中午和铁背狼对峙的画面,那两个本能般的动作,像烙印一样刻在神经上,挥之不去。
“小默,发啥呆呢?”
巷口的张婆婆坐在竹椅上纳鞋底,见他低着头走路,忍不住喊了一声。
她的老花镜滑到鼻尖上,露出一双笑眯眯的眼睛,“今天回来得晚,是不是又被林忠那老东西刁难了?”
林默停下脚步,把狼皮往墙角一放,弯腰帮张婆婆把掉在地上的线轴捡起来:“没有张婆婆,就是今天在后山遇到点事。”
“啥事?”
张婆婆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他沾着泥土的裤腿上,“看你这裤子都刮破了,是不是碰到妖兽了?”
“嗯,遇到只铁背狼,不过没事。”
林默说得轻描淡写,顺手帮她理了理缠在一起的棉线。
张婆婆却“哎哟”一声,放下针线拉住他的胳膊仔细打量:“你这孩子,咋不早说!
铁背狼可是凶得很,你这淬体三层的身子骨,能从它嘴里逃出来就是万幸了。
快让婆婆看看,伤着没?”
她的手很粗糙,指腹上满是老茧,触碰到林默胳膊时却带着小心翼翼的暖意。
林默心里一软,摇了摇头:“真没事,王大叔正好路过,帮我解决了。”
“那就好,那就好。”
张婆婆拍着胸口,念叨着“菩萨保佑”,又忽然压低声音,“我跟你说,今天城里都在传,城西李家的小子,昨天去黑风谷采药,回来的时候气息暴涨,听说己经摸到淬体七层的边了!”
林默愣了一下:“李虎?
他前阵子不是还在淬体五层卡了半年吗?”
“谁说不是呢!”
张婆婆往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有人说啊,他是在黑风谷捡到了块‘淬体石’,那石头里有股子热流,揣在怀里练拳,比吃十副淬体丹都管用。
还有人说,他是被什么高人看中,偷偷传了功法……”淬体石?
林默皱了皱眉。
他在族里的杂记上见过记载:高武世界的山野间,偶尔会有蕴含天地灵气的矿石,其中最低阶的就是淬体石,能辅助淬体境武者打通经脉,确实是难得的宝贝。
可黑风谷在青石城外百里处,常年有高阶妖兽盘踞,李家那小子平时连演武场都懒得去,怎么敢往那种地方跑?
“这些话当不得真。”
林默随口道,“说不定是他自己突然开窍了。”
“开窍?”
张婆婆撇撇嘴,“李家那小子要是能开窍,母猪都能上树。
我跟你说,这事儿啊,八成跟三个月后的觉醒大典有关。”
她顿了顿,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悠远:“你还记得不?
二十年前,你爹也是这样。
本来在族里平平无奇,结果觉醒大典前一个月,突然就从淬体五层冲到了通玄境,成了当年青石城最风光的天才……”提到父亲,林默的动作顿了一下。
关于父亲林战的记忆,他几乎是一片空白。
母亲去世得早,族里的人要么对父亲讳莫如深,要么就说他是“走了狗屎运”,唯独张婆婆偶尔会提几句。
她说父亲年轻时很厉害,一拳能打碎半块演武场的青石,还说他去参加过郡城的武道大会,回来时带了块闪着蓝光的石头,整天宝贝似的揣在怀里。
“可惜啊……”张婆婆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林默知道她想说什么。
父亲在兽潮里失踪时,正是他冲击通玄境巅峰的关键期。
族里的长老说,父亲是急于求成,强行催动气血对抗妖兽,才力竭而亡的。
这些年,“林战之子”这个身份,没给林默带来半分荣耀,反而成了某些人嘲讽他的理由——“你爹那么厉害,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废物?”
他沉默地背起柴篓,拿起墙角的狼皮:“张婆婆,我先回去了,晚了族里要锁门。”
“哎,好。”
张婆婆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又喊了一声,“对了小默,明天早点起,去趟城主府外的公告栏看看,听说今年的觉醒大典规矩改了,好像跟往年不一样。”
林默应了一声,转身走进了巷子深处。
他住的地方在林家老宅的最偏僻处,是一间只有半扇窗户的小木屋。
屋顶的茅草有些漏雨,墙角结着蛛网,唯一像样的东西,是挂在墙上的那副泛黄的拳谱——《崩山拳》的基础版,据说是父亲留下来的。
把柴禾堆在灶房,林默将铁背狼的皮毛挂在屋檐下晾晒。
狼皮上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他望着那几道被柴刀划破的口子,又想起了中午那诡异的本能反应。
他走到屋中央,试着模仿当时躲避铁背狼扑击的动作。
左腿后撤,身体旋转,右手虚握成刀……可无论怎么比划,都觉得别扭,完全没有中午那种行云流水的顺畅感,反而像是个刚学走路的孩子,笨拙得可笑。
“到底是怎么回事……”林默喃喃自语,坐到床沿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落在了床头的木盒上。
那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一个巴掌大的紫檀木盒,上面刻着奇怪的花纹,他从小到大试过无数次,都没能把它打开。
鬼使神差地,他把木盒拿了起来。
盒子入手微凉,表面的花纹凹凸不平,像是某种文字,又像是某种图案。
以前他只当是普通的装饰,可今天再看,那些花纹似乎在隐隐流动,和中午铁背狼扑来时,他脑海里闪过的那些黑色劲装人影的动作轨迹,竟有几分相似。
他下意识地用指尖沿着花纹的纹路划过,刚触到最复杂的那个拐角,木盒突然轻轻震动了一下。
“咔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盒子竟然开了。
林默愣住了,连忙低头去看。
盒子里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什么秘籍,只有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泛黄纸片,和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片——那碎片是灰黑色的,表面布满细密的裂纹,看起来像是什么东西碎掉后剩下的残渣,毫无光泽,甚至比不上他中午攥在手里的石头。
他先拿起那张纸片,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字,是用某种他从未见过的笔体写的,笔画扭曲,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感。
奇怪的是,他明明不认识这种文字,却一眼就读懂了意思:“十八年期满,星轨自现。”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跳。
十八年?
这不正是他到下个月就满十八岁了吗?
他又拿起那块灰黑色的碎片,放在手心掂量了一下,轻飘飘的,像块普通的石头。
可当指尖的汗水浸湿碎片表面时,碎片突然微微发烫,一股极其微弱的暖流顺着指尖,缓缓流进他的丹田。
那感觉……就像干涸的土地突然被滴了一滴水,虽然微不足道,却让他那沉寂己久的气感,轻轻颤动了一下。
“这是……”林默眼睛睁大了些。
他连忙把碎片凑近油灯,仔细观察。
在跳动的火光下,碎片表面的裂纹里,似乎有极淡的银色光点在闪烁,像是被遗忘在尘埃里的星子。
就在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袭来。
林默眼前一黑,手里的碎片和纸片“啪”地掉在地上。
他扶住床沿,只觉得天旋地转,无数混乱的画面猛地冲进脑海——刺眼的白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穿着白色长袍的人在玻璃容器前焦急地呼喊,屏幕上滚动着密密麻麻的公式,还有一块巨大的、布满星纹的石板,在黑暗中缓缓转动……“快!
基因序列不稳定!
启动备用方案!”
“石板能量泄露了!
它在吞噬周围的空间!”
“林默!
抓住石板核心!
别让它落入……”最后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掐断。
林默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他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地上,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块灰黑色的碎片,碎片烫得惊人,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
刚才那些……是梦?
可那画面太真实了,真实到他甚至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味,能感受到那种心脏被巨石压住的窒息感。
还有那个名字——“林默”,那是他的名字,可在那个混乱的场景里,似乎是另一个人在喊他。
他挣扎着爬起来,捡起地上的纸片,再看那行字时,只觉得后背发凉。
十八年期满,星轨自现。
难道……那些不是梦?
难道他真的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按了下去。
太荒谬了,张婆婆说得对,他一定是修炼太刻苦,加上中午跟铁背狼打斗,脑子都糊涂了。
他把纸片和碎片重新放回木盒,用力扣上盖子,塞进床底的缝隙里,像是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
做完这一切,他才瘫坐在床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巷子里传来各家各户关门的声音,远处演武场的方向,隐约还有练拳的呼喝声传来。
林默望着墙上那副《崩山拳》拳谱,忽然觉得这生活了十八年的小木屋,变得无比陌生。
“咚咚咚。”
敲门声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谁?”
林默警惕地问。
“是我。”
门外传来林柔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你在家吗?
我娘让我给你送点药过来。”
林默松了口气,起身拉开门。
林柔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个小巧的药箱,月光洒在她的发梢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辉。
她看到林默苍白的脸色,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你怎么了?
脸色这么差,是不是中午跟铁背狼打斗时受伤了?”
“没有,可能是有点累。”
林默侧身让她进来,“麻烦林柔姐了。”
林柔没说话,径首走到桌前打开药箱,取出一小瓶墨绿色的药膏和一卷纱布:“王大叔跟我爹说了中午的事,我爹说铁背狼的妖力带着戾气,就算没受伤,沾到也容易气血紊乱。
这是我家秘制的清灵膏,你擦一擦,能舒缓些。”
她说话时,指尖在药膏瓶上轻轻一弹,瓶塞“啵”地一声跳开,一股清凉的草木香立刻弥漫开来。
林默闻到这味道,脑子那点眩晕感似乎真的减轻了些。
“谢谢林柔姐,也谢谢族长。”
他低声道。
林家族长林岳,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平时对旁支子弟向来严厉,林默没想到他会特意让林柔送药来。
林柔把药膏放在桌上,目光扫过屋檐下那张晾晒的铁背狼皮,忽然道:“王大叔说,是你自己打断了铁背狼的腿?”
林默的动作顿了一下,含糊道:“是它自己不小心摔的,我只是运气好。”
林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只是从药箱里又拿出一本蓝色封皮的小册子:“这是《基础身法详解》,里面有几式闪避的技巧,你或许能用得上。”
她把册子递过来,指尖无意中碰到林默的手背,两人都愣了一下。
林默这才发现,她的指尖很凉,带着常年练剑留下的薄茧。
“谢谢。”
他接过册子,指尖有些发烫。
“觉醒大典快到了,族里会给所有人发一瓶淬体丹,你到时候记得去领。”
林柔整理着药箱,声音放轻了些,“别听那些人胡说,你的根骨或许只是觉醒得晚,我爹说,有些特殊体质,不到十八岁是看不出来的。”
特殊体质?
林默想起床底那个木盒,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林柔没再多说,拎着药箱起身告辞:“那我先走了,你记得擦药。”
“嗯。”
林默送她到门口,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口的月光里,才缓缓关上了门。
回到屋里,他拿起那本《基础身法详解》,翻开第一页。
上面画着小人的分解动作,旁边标注着运气的路线,和他中午本能做出的动作有几分相似,却又更加繁复严谨。
他试着按照图谱上的动作练了几下,只觉得浑身僵硬,根本达不到图上的标准。
“果然是错觉……”林默自嘲地笑了笑,把册子放在桌上。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桌角那瓶清灵膏上。
药膏是墨绿色的,瓶身上刻着细密的花纹,在油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他忽然想起张婆婆说的,父亲当年带回的那块“闪着蓝光的石头”。
一个荒谬的念头再次冒出来:父亲的突然崛起,和他今天的诡异反应,还有那个木盒里的“十八年期满”,会不会……都和三个月后的觉醒大典有关?
窗外的风忽然大了起来,吹得窗纸“哗啦啦”作响。
屋檐下的狼皮被风吹得晃动,投在墙上的影子扭曲变形,像一头张牙舞爪的妖兽。
林默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
夜色深沉,青石城中央的城主府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