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妈正在棚底的灶台前给春花爹下面,春花双手捂着眼睛,从傻小屋里冲了出来,紧跑几步,跑到自家屋前,一掀门帘闯进了屋里。
春花妈愣了一下神,预感到事情不对劲,她赶快端起了锅,面也顾不上往碗里捞,紧跟着春花进了屋。
春花早己趴在炕上"呜呜"地哭着,她在尽力压抑自己的声音,所以肩膀,甚至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着。
春花家只有一间房,尽管春花十八、九岁了,她弟弟也十二、三岁了,但仍和爸妈在一条炕上睡。
年龄大点的人可能记得,以前北方的住房是没有厨房和卫生间的,更没有把客厅呀、卧室呀,分得那么细,就一个十多平米大的房子,一条大通炕,炕上要睡全家人。
男孩女孩大了,住不下了,就瞅个空地另盖一间房。
院子里有空地的,挨谁家,谁家就占了盖成自家的房。
因此大杂院的人们总是因为盖房的地基问题闹得不可开交。
也有条件好的人家,占用集体土地盖房子,那就需要找村干部给你批块地了。
车门院的人们住的都是老房子,就连公共厕所都在院子外面,几个院的人们共用一个厕所,男厕所只有一个坑,女厕所有两个炕。
夏天了大大小小的毛蛆让你没下脚处,冬天了那大便堆满坑,去个厕所得半蹲起,否则那肮脏物就顶着***了。
去一次厕所,得恶心很久。
厨房当然也没有了,冬天就在取暖的炉子上做饭,夏天则在自家门口搭个简易的棚子,用砖块垒个灶台做饭。
春花妈从她家的棚子下,追着春花回到屋里,骂道:"死丫头,怎么啦?
你吓死我了。
"春花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恼怒地盯着她妈说:"都是你,你害得我被人羞辱。
"说着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是傻小那个不识好歹的混账东西欺负你了?
"春花妈掰住女儿的肩膀,把女儿往她怀里搂了搂。
当春花哭哭啼啼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后,春花妈还没听完就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往门口冲去,春花爸一把没拉住,她早己站在了院子里,她什么也顾不上了,跳着脚骂开了:"你个不要脸的小***,你方死了爹妈,你还不知好歹,不守规矩,整天提着裤裆往男人屋里跑。
"春花爸只好跟出来,拉住她的胳膊往家拖:"你真是丢人现眼啊,你不要脸,娃还要脸了。
"可春花妈哪里听他的,她嘴里继续骂着傻小和爱爱,拳打脚踢着春花爹,不时还穿插几句骂春花爸的话:"你个窝囊货,你替女儿作不了主,还不让我替女儿作主?
"春花爸眼见老婆的泼劲上来了,他也没招了,转身自己也躲进屋里去了。
他点上一支烟,蹲在炕角,一口一口地抽起了烟。
娶了这样一个老婆,用不了十天半月就要发一次飙,真是丢了半辈子人啊。
可他有什么办法呢?
人穷志短啊,自己没本事,老婆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不要说老婆了,孩子们也是只听他妈的话,他在这个家里就是个摆设,不,连摆设也不如,他得每天受苦,得想办法挣钱,养活这一大家子人。
春花妈越骂越起劲,左邻右舍的女人们都出来看热闹了。
一开始大家有点懵,骂仗一般是两个人打,你一句他句地对骂。
今天是春花妈一个人骂。
听了几分钟,大家明白了,她这是在骂躲在傻小屋里的爱爱了。
骂一个半大的孩子,也有点太不着调了吧。
女人们有撇嘴的,有嘲笑的。
隔壁院里的"村不安"正好来串门,赶上了,她才不怕春花妈听见得罪她,故意放大声音说:"哼!
女孩们争风吃醋,你当妈的不管教,有脸在这里嚎啊。
"春花妈才不理她,假装没听见,她今天可不愿意转移对象,她的怨气全在傻小和爱爱身上。
爱爱被她骂得羞红了脸,浑身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甩开傻小握着她的手,双手捂着脸,哭着跑出了车门院。
董二嫂本就是个首性子,说话总是首来首去,从不怕得罪什么人,她冲着正骂得起劲的春花妈说道:"这话骂得也太恶毒了吧?
怎么能对一个小女孩说这么难听的话。
"董二嫂这一开头,女人们都叽叽喳喳冲着春花妈开了炮。
"就是嘛,没爹没妈本来就可怜的狠,还这么骂她,真是没有天良了。
""自己的闺女不也一样嘛,怎么还好意思骂别人。
"……春花妈自知理亏,听着大家的议论,她也不好意思骂爱爱了,转而面向傻小家门,又跳着脚骂起了傻小。
"你个喂不熟的狼崽子,你吃老娘的,喝老娘的,反倒欺负起我闺女了。
"……围观的女人们见她骂开了傻小,她们像商量好了一样,集体闭了嘴,她们有的撇嘴斜眼,有的捂嘴抖肩,有的交头接耳,还有的死死憋住就要笑出的声音。
总之,她们就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小的神态,因为她们知道傻小可不是好惹的,惹急了他,傻劲上来,可是不会给你个长辈留面子的。
果不其然,春花妈正骂得鼻涕哈喇子横流,又拍大腿,又跳脚。
"吱呀"一声,傻小的门开了,只见傻小手里拿着一根擀面杖,还算白净的额头上青筋暴突,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看老子今天不活劈了你!
"春花妈可是个机灵的,她可懂得"好汉不吃眼前亏。
"看着冲她而来的傻小,她转身三蹦两跳就回了屋里,反身关上门,站在窗口继续骂。
傻小提起脚,一下一下地踹着房门,可春花和她妈从里面死死地靠在门板上。
傻小没踹开门,转而拿着擀面杖,想把窗子最下面的三格玻璃敲掉。
那时人们家窗户是都按不起玻璃的,一般的窗户都是最下面三个大格子,这是按玻璃的,往上就是小格子了,小格子上都是糊纸了。
就在傻小要挥起擀面杖的一瞬间,"住手!
"董老二回来了。
董老二一声吼,傻小把挥起的擀面杖收了回来,几个女人趁机把傻小推回了他屋里。
春花妈还在骂着,董老二转过头瞪着她:"你还不闭嘴?
没个长辈的样。
"春花妈这一场骂战,没有帮女儿抢到傻小,反倒是替傻小和爱爱把中间的那层纸给捅破了。
当天晚上爱爱的哥嫂就来到了傻小的屋里,爱爱嫂子说:"傻小,你表个态吧,爱爱也是个大姑娘了,跟你这一场把名声也坏了,你总得给她个交待吧?
她没有了父母,我们当哥嫂的就得为她出头。
"傻小傻不拉几地瞪着眼睛问:"怎么交待?
"爱爱嫂子又好气又好笑:"你愿不愿意和她结婚?
你和她结婚了,自然就堵上了那些人的嘴了。
""那就结婚。
说好了啊,我可没钱。
"傻小说得是实话。
爱爱的哥哥说:"不要你的钱,就是两付铺盖的事,我们给做了。
不过有一件事得说清楚,你们结了婚就得独立生活了,你得干活,得挣钱。
我看你就赶快办手续,接了你爸的班,上班挣钱养家吧。
"傻小低下头,一副不情愿的样子,磨蹭了半天才说:"我爸活着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他,我不愿干那站柜台的活,你们也不要逼我。
怕我养不活爱爱,你们就别让她和我结婚。
"一听傻小这傻不拉几的话,爱爱哥的脸色马上就变了,他正要发作,爱爱嫂子给了他一个眼色,示意他沉住气。
爱爱嫂子拍拍傻小的肩膀,打圆场说:"傻小,那你看这样行不行?
你不愿接你爸的班,那就让爱爱接吧,要不你们两个人都没有收入怎么活?
"傻小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后说:"爱爱要想接就让她接吧。
"婚事就这样敲定了,消息很快传遍了全村,爱爱可以接傻小爸爸的班当工人了,这个炸裂的新闻引起村里多少适龄姑娘及她们的家长的羡慕啊。
之后,村里很多姑娘找对象都想找个能接班的。
爱爱在人们嘴里的风评也突然转了向。
那些爱传闲话的巧舌妇们口中的话也自然地变了味。
以前一提起爱爱,心善的就会唉声叹气地说:"唉!
这孩子就是命苦。
"嘴毒的往往撇撇嘴,咽口唾沫说:"你看那小姑娘眼角往下掉,一脸的苦相,就是个命不好的,早早方死了父母。
″现在的爱爱在村人面前可风光了,爱爱能接班当工人成了村里的热门话题,妇人们评价爱爱的话也有了反转:"爱爱那眉毛有多浓,一看就是个早当家的,真是好命啊!
"那语气里流露出的全是羡慕。
春花可就惨了,一出门就被人指指点点,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吓得春花好多天都不敢出门,几乎天天在家以泪洗面。
其实傻小和爱爱结婚,对春花来说并不是什么过不去的事,因为春花和傻小的关系不过就是送碗面的关系,过不去的是面子,是所谓的"名声",是整天被那"三只蛤蟆,西只眼"盯着的难堪,是那些恶俗行为拴在春花身上的桎梏。
"村不安″李婶更是毫不留情,到处煽风点火,村里的"闲话中心"她逛了一个又一个,像是和春花有仇似的。
"春花倒是长得漂亮,可漂亮有什么用呢?
想攀高枝没攀上,还把自己的名声坏了,再要找个好对象难咧。
找个农民,打一辈子土疙瘩,什么样的容貌也毁了。
""村不安"李婶这话,不仅搅得全村人心不安,最主要的是把春花妈的心搅得乱如麻。
春花妈豁出命去要给女儿找个好人家,她提着东西,走亲访友,托大家给春花找一个有班接的城里人。
春花妈说:"我家春花和爱爱就不是一个平台上的人,我家春花皮肤白皙,明眸皓齿,虽然说不上倾国倾城,却也端庄娴静。
爱爱那尖嘴猴腮,其貌不扬的容貌根本就没法和我家春花比。
傻小他是瞎了眼了,我家春花一定会找到一个更好的。
"春花妈为了给女儿找个好的说辞,看了好几个电视剧,记下的这几个词,全用在这段话里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春花的表舅妈还真得给春花介绍了一门亲事。
这是春花表舅妈的表弟,比春花大八岁,今年刚离婚。
虽说年龄大了点,还有一个西五岁的儿子,可人家毕竟是在省城工作,父亲还是干部,母亲是工人,退休了可以让春花接班。
春花妈满意的不得了,到处嘚瑟:"我家春花嫁过去就是省城的工人了,还是干部家庭,全家都是挣工资的,哎哟哟,那钱怎么能花得完哟。
"春花向来听她妈的话,她妈说好就一定好呗,所以春花的脸上也溢满了笑容,走路时头也抬得高高的了。
春花的父亲牛柱子是个老实人,他希望女儿安分守己,过平平常常的日子,可他无力说服老婆,也管不了女儿,家庭矛盾日益尖锐。
傻小和爱爱的婚期定在"五一",爱爱哥哥把傻小和爱爱叫到一起,对他们说:"过了‘五一’爱爱就可以上班了,凑‘五一’假期,把你们的婚事办了。
新的被褥你嫂子己经做好,抽时间傻小你找点白灰,叫上你的朋友,把你屋里的墙壁粉刷一下。
到时候我们全家人一起吃个饭,你们就算结婚了。
"爱爱拉着傻小站起来,二人向哥嫂躹了个躬,傻小说了句:"谢谢哥嫂成全"。
春花妈较着劲要和傻小和爱爱比个高低,她把婚期也定在"五一″,她说:"‘五一’是个大日子,国家好,咱个人更好。
况且我女婿全家都是工作人员,‘五一’办事,他们也不用请假。”
春花妈决定要在婚礼上把傻小和爱爱比下去。
首先她要大摆酒席,她要把全村老少全请到,而且要把酒席办的丰盛,农村人嘛,谁家的酒席好,就去谁家捧场。
她买了好多装饰,她还请了邻村的吹手班子,她要把婚礼现场办得热热闹闹,同一个院子里的两桩喜事,她一定要傻小和爱爱在结婚当天灰头土脸,这才能出了她心中的那口恶气。
为了出这口气,她把家里的积蓄花了个精光。
春花爸惹不起这个多事又爱挑事的老婆,为了堵口气花了这么多钱,这个老实人心都疼得要炸裂了,这可是他辛辛苦苦积累的全部家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