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的空气像一块浸透了机油和廉价合成香精的破布,堵得人喘不过气。
林烬从“老瘸头”典当行那扇油腻的旋转门里挤出来,手里紧紧攥着几张薄如蝉翼、印着基石集团冰冷徽记的信用芯片。
三百五十点。
老瘸头那沙哑的、带着嘲弄的估价声还在耳边回响:“就这?
三百五,爱要不要!”
这点钱,只够买最劣等的营养液补充包,维生舱的维护费和基因稳定剂依旧是悬在头顶的铡刀。
冰冷的金属芯片硌着掌心,远不如那条银质吊坠残留的温度。
属于苏妍的最后一点念想,就换了这么点废铁价。
胸腔里像灌满了锈带区地底淤积的泥浆,沉重而冰冷。
他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在灰暗的雨幕和迷离的霓虹光影中,一步步挪回“烬火”维修店。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的铁门,一股更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气息扑面而来——浓重的机油味里,混杂着一股新鲜的、带着甜腥的铁锈味,还有一种…暴力留下的、野蛮的痕迹。
维修店里,如同被飓风扫过。
工作台被整个掀翻在地,台面上那些他赖以糊口的、本就破旧的义体零件像被踩死的虫子一样散落得到处都是。
精细的传感器被碾碎成渣,合金外壳扭曲变形,***的彩色线缆被扯断,像被开膛破肚的肠子。
地上流淌着深色的冷却液,混合着泥污,踩出凌乱肮脏的脚印。
几件还算趁手的工具——那把精度尚可的微力钳、那套二手但好用的精密螺丝刀——不翼而飞。
角落里,一个被碾碎的廉价过滤烟嘴,如同被踩扁的蟑螂。
林烬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骤然停跳!
他喉咙发紧,一种冰冷刺骨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猛地丢下手里那几张可怜的信用芯片,像一头被激怒的、却又濒临绝境的困兽,踉跄着撞向后面隔间的门。
隔间的门虚掩着。
维生舱依旧散发着幽幽的蓝光,但那催命般的警报声,停了······不是解除警报,而是被人粗暴地切断了连接。
几根***的铜线带着危险的电火花,从维生舱侧面耷拉下来。
小雨依旧沉睡在舱内,苍白的小脸在微光下显得更加脆弱,如同暴风雨中摇曳的烛火。
维生舱的指示灯显示着最低限度的维持运行,但舱体侧面,一个清晰无比的、带着泥污和黑色油渍的鞋印,像一枚耻辱的烙印,狠狠地印在冰冷的观察窗玻璃上!
“小…雨?”
林烬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他扑到舱前,手指哆嗦着检查生命体征读数。
核心功能还在硬撑…暂时安全…但那个鞋印,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谁敢?!
谁敢用肮脏的脚玷污小雨最后的庇护所?!
“哟,林大工程师,回来得挺快嘛。”
一个粗嘎、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锯条刮过铁皮,从维修店门口传来。
林烬猛地转身,眼中压抑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却又被更深的、冰冷的恐惧强行压下。
门口的光线被三个身影堵住。
为首的光头壮汉,脖子上挂着粗大的、廉价金属链子,咧嘴一笑,露出下排那几颗狰狞的、锈迹斑斑的金属义齿——“锈牙”托尼。
他身后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喽啰:一个瘦高个,廉价的液压增强义臂闪着油光;另一个矮壮敦实,脸上横着一道狰狞的刀疤。
三人都穿着沾满油污的夹克,眼神像秃鹫盯着腐肉。
“托尼…” 林烬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锈钉帮的小头目,放贷、勒索、无恶不作,手段下作到令人发指。
“啧啧啧,” 锈牙托尼踱步进来,锈蚀的义齿随着他说话咔咔作响,他随意地踢开脚边一个破碎的传感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听老瘸头说,你把你婆娘那点念想都当了?”
他显然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三百五十点?
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在狼藉的店铺里回荡,“这点钱,够塞老子牙缝吗?
嗯?”
他走到林烬面前,一股浓烈的劣质烟草、汗臭和铁锈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毒蛇般的眼睛在林烬苍白的脸上扫视,又瞟了一眼维生舱里的小雨,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残忍。
“老子给你的期限,是明天日落前。
连本带利,五千点。
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他猛地凑近,几乎将那张带着锈牙的脸贴到林烬的耳朵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冰冷的毒液,一滴一滴灌入林烬的耳膜:“少一个子儿…老子就把这小丫头片子送去‘天堂阶梯’的分拣处。
听说…他们那儿高价收‘特殊材料’,尤其是这种带点先天毛病的,研究价值高着呢,能拆出不少好零件。”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阴冷,“或者,‘熔炉’里那些玩义体改造的疯子,也缺‘原装’的、带点‘瑕疵’的活体材料练手…那可比死物值钱多了,你说是不是?”
轰!
一股狂暴的、足以焚毁理智的怒火瞬间冲上林烬的头顶。
他的拳头瞬间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刺破皮肉,渗出血丝。
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而剧烈颤抖。
视野边缘那些象征“数据侵蚀症”的雪花噪点疯狂闪烁、放大,几乎要吞噬整个视野。
他能感觉到后颈连接“幽灵之触”的部位在隐隐发烫、刺痛。
他想扑上去!
想用这双曾经编织过“底层协议”的手,撕碎眼前这个畜生的喉咙。
但他不能。
锈牙身后,那个瘦高个喽啰的手己经按在了腰间的电击棍上,矮壮疤脸则摸向了后腰鼓囊囊的地方——那里很可能藏着更致命的家伙。
更重要的是,维生舱里的小雨。
他不能冒险。
一次都不能!
“明天,日落。”
锈牙托尼狞笑着,伸出粗糙油腻的手指,带着极度的侮辱性,像拍打一件垃圾一样,重重拍了拍林烬冰凉的脸颊,留下几道污痕。
“别想着跑,也别想着报官。
在这锈带区,老子的话就是规矩。”
他凑得更近,锈蚀的金属气息喷在林烬脸上,“记住,小丫头的命,现在,就在你手里攥着呢。
是死是活,看你的‘本事’了。”
他啐了一口带着浓重铁锈味的唾沫,唾沫星子几乎溅到林烬的鞋上。
然后,他带着两个手下,大摇大摆地转身离去,留下满屋狼藉、刺鼻的异味和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
林烬像一尊被彻底抽空了力气的石像,僵立在原地。
酸雨敲打铁皮的单调声响、维生舱低沉的运行嗡鸣、自己血液冲撞太阳穴的轰鸣、还有心脏在绝望深渊中疯狂下坠的失重感…所有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死寂的空白。
五千点,一天!
这根本是绝路!
他尝试过所有合法的途径。
基石集团的“新纪元系统”早己将他拒之门外,身份芯片里那条“不稳定历史/技术危险倾向”的记录,就是一道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叹息之墙。
去中层应聘?
他脑海中浮现出体检时,医生看着报告单上“数据侵蚀症(晚期)”诊断结果时那冰冷、宣判***般的眼神。
绝望。
无边无际、冰冷粘稠的绝望,如同锈带区永不消散的酸雾,将他从头到脚彻底淹没。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维生舱里毫不知情、脆弱沉睡的女儿身上,又透过那个肮脏的鞋印,望向店门外那片被帮派阴影和集团巨塔笼罩的、灰暗肮脏的世界。
出路在哪里?
箱底那锈迹斑斑的“幽灵之触”,在黑暗中,仿佛发出了无声的、致命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