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桂花味撞在教学楼的玻璃上，晓妍站在报到处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帆布包带。
包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是医院催缴单的短信，数字后面跟着的三个零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发麻。
“晓妍！
这里！”
穿格子衫的男生挥着手喊她，手腕上的***款手表在阳光下晃眼。
晓妍立刻扬起笑，拎着包快步走过去，路过公告栏时，余光瞥见个熟悉的身影——牛二柱正蹲在地上捡散落的课本，洗得褪色的牛仔裤膝盖处磨出了洞。
“帮我占个座，我去买杯奶茶。”
晓妍把包往男生怀里一塞，转身走向校门口的奶茶店。
刚走两步，胳膊被轻轻拽住，牛二柱举着皱巴巴的十元纸币，脸涨得通红：“我、我刚好要去买水，你想喝什么？
我请你。”
晓妍看着他指节上未褪的茧子，那是暑假在工地搬砖磨的。
她扯了扯嘴角，报出奶茶店最贵的一款：“杨枝甘露，加双份芒果。”
牛二柱的手猛地一颤，纸币边缘被捏得更皱了。
但他还是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好。”
晓妍没等他，径首走向教学楼后的僻静处。
那里停着辆黑色轿车，车窗降下，露出半张中年男人的脸。
她弯下腰说了几句，接过对方递来的信封，指尖触到厚度时，眼底闪过一丝急切。
转身时，却撞见赫默抱着一摞作业本从旁边的楼梯间出来。
他穿洗得发白的校服，领口系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副普通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很静，像没风的湖面。
看到晓妍，他只是微微颔首，侧身让开了路。
“谢了。”
晓妍的声音有些发紧，快步从他身边走过。
这人是班里的“透明人”，成绩中游，独来独往，校服永远是最旧的那套，连食堂阿姨多打一勺菜都会红着脸说谢谢。
晓妍以前从没正眼看过他，就像不会在意路边的野草。
奶茶店的队排得很长，晓妍刷着手机等号时，牛二柱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里捧着杯沉甸甸的杨枝甘露。
他额头上全是汗，校服后背洇出深色的湿痕，递过来时手还在抖：“刚、刚做好的。”
晓妍接过杯子，吸管戳进去猛吸了一大口，甜腻的芒果味压不住喉咙里的涩。
她瞥了眼牛二柱空空的双手：“你自己的呢？”
“我不渴。”
他笑得有些憨，藏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着那枚被汗浸湿的十元纸币——那是他昨天帮邻居扛煤气罐挣的工钱。
下午的班会开得冗长，班主任在讲台上念新生名单，念到“赫默”时，晓妍正低头给刚才那中年男人发消息：钱收到了，谢谢王哥。
抬头时，正看见赫默从座位上站起来，微微鞠躬，动作干净利落。
他的座位在最后一排靠窗，阳光落在他低垂的侧脸上，勾勒出清隽的轮廓，却依旧没什么存在感。
散会时，晓妍被几个女生拉着去逛校园超市。
路过体育用品区，她拿起最新款的运动鞋，价格标签让同行的女生咋舌。
晓妍摸着鞋面笑：“等发了奖学金就买。”
眼角的余光却瞥见牛二柱站在货架另一头，正盯着打折的洗衣粉犹豫。
“二柱，过来。”
晓妍扬声喊他。
牛二柱吓了一跳，手里的洗衣粉差点掉地上。
他快步走过来，看见晓妍手里的运动鞋，喉结动了动：“很好看。”
“帮我拿着，我再看看别的。”
晓妍把鞋塞给他，转身走向化妆品区。
牛二柱抱着鞋站在原地，指尖能摸到鞋盒上精致的烫金logo，那价格是他半个月的生活费。
他看着晓妍和女生们讨论口红色号的背影，突然觉得手里的鞋重得像块石头。
傍晚的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晓妍让牛二柱把东西送回宿舍，自己则绕去了教职工停车场。
黑色轿车还在，她拉开车门坐进去，刚要说话，就看见赫默骑着辆旧自行车从旁边经过。
车筐里放着个帆布包，风吹起包角，露出里面的饭盒。
“那谁啊？”
中年男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同学呗，还能是谁。”
晓妍收回视线，打开信封数钱，声音轻快了些，“下周的住院费够了吗？”
男人发动车子，后视镜里，赫默的自行车拐进了另一条路，背影在车流里很快变成个小黑点。
“够是够，但你妈那病……”晓妍的动作顿住了。
回到宿舍时，牛二柱正蹲在门口等她，手里捧着那杯没喝完的杨枝甘露，杯壁上的水珠打湿了他的袖口。
“给你，还没坏。”
晓妍没接，从包里掏出个苹果塞给他：“谢了，这给你。”
转身进了宿舍，关门前，她看见牛二柱把苹果小心翼翼地放进裤兜，捧着那杯早己不冰的奶茶，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夜里的宿舍很安静，晓妍对着镜子卸妆，卸下厚重的粉底，镜中的女孩眼底有掩不住的疲惫。
手机突然弹出条新闻推送，标题是“赫氏集团向市一院捐赠亿元医疗设备”，配图里，穿西装的老人站在剪彩台中央，身后的年轻人穿着同款西装，侧脸轮廓熟悉得让她呼吸一滞。
那是赫默。
照片里的他没戴眼镜，领口系着精致的领结，眉眼间的沉静变成了无形的压迫感。
背景板上的“赫氏集团”西个烫金大字，像惊雷在她脑海里炸开——那个掌控着全市80%核心资源、连市长都要礼让三分的赫氏家族。
晓妍猛地攥紧手机，屏幕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发颤。
她想起赫默洗得发白的校服，想起他车筐里的旧饭盒，想起他每次低头时安静的样子。
那些被她当作“平庸”的证据，此刻都变成了刻意隐藏的伪装。
窗外的风吹动窗帘，晓妍望着对面男生宿舍的方向，牛二柱的身影应该在某个亮着灯的窗口。
她突然想起下午在超市，赫默推着购物车从化妆品区经过，当时她正让牛二柱付钱买那支昂贵的口红。
他的目光在她和牛二柱之间停顿了半秒，平静无波，像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晓妍瘫坐在椅子上，月光从窗帘缝里漏进来，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影子。
她摸出手机，给牛二柱发消息：“明天早上帮我带份早餐，要校门口那家的三明治。”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她仿佛看见最后一排的座位上，赫默正低头翻书，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弧度，像在嘲笑这场精心上演的闹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