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公子,您觉得难道我就想独活吗?”
暴雨冲刷着苍梧山巅的青玉台阶,听见她的辩解,谢砚舟眼中恨意更甚。
若不是眼前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江浸月当年怎么会死?
看着谢砚舟嗜血的眼神,林衔青笑容凝固在脸上,她无话可说。
当年的事,错真在她,可是承受后果的却是江浸月。
她比谁都不想让江浸月死。
谢砚舟收了兵器,他不会伤林衔青的,这可是江浸月用命护住的人。
“我每天受梦魇折磨,一闭眼就是浸月喊我阿姐的样子。”
听到梦魇的事,谢砚舟手带冰蚕丝手套沾了血蛊,他抚摸着眼前的碑文。
唏嘘的是,当年的九霄仙子,如今变成了人人喊打的魔女,着实令人心痛。
他忽然轻笑:“浸月,你就那么恨我,连我梦里都不肯来吗?”
他宁愿受梦魇折磨的是他,也不愿守着漫漫长夜,寂寥一生。
话音未落,千里外的璇玑阁传来雷鸣。
十三道流星划破夜幕,云层间闪电犹如大刀,像要隔开时空。
谢砚舟割开掌心,鲜血浸透冰千机引魂弦琴的瞬间,整座琅琊台开始震颤。
深埋地底的千机匣感应到主人气息,正撕开十道封印破土而出。
见天生异变,林衔青用剑尖抵住谢砚舟心口,玄铁棺椁突然迸发青光。
林衔青怀里的一个小盒子滚落在地,里面是当年江浸月留下的半块梅花酥,可惜早己霉变,却仍能看当年她有多喜爱吃它。
“你当真要打开千机匣?
你可知道千机一旦现世,对众生无益。”
“众生?”
谢砚舟笑得凄惨。
“可笑,难道你还想为了你眼中的大义再杀她一次?”
谢砚舟看着离心脏越来越深的剑尖,轻笑起来,完全没了明月舟公子的清雅。
林衔青的剑锋却刺破谢砚舟衣襟,心口鲜血顺着衣襟流了下来。
“千机匣现世意味着...…意味着你们林家再不能独吞当年的战果!”
“当年的事,我也并不好过,我并没有想要当琅琊林氏的宗主。”
谢砚舟突然反手扣住剑刃,他不能死,就算是为了江浸月,他不能早死。
反抗,腕间的弓弩射出了三枚透骨钉。
透骨钉撞上青玉台阶,竟唤出十丈高的青铜傀儡虚影。
伴随着山巅传来齿轮咬合的轰鸣。
天上的月亮突然投射血光,在暴雨中交织成江浸月的虚影。
那幻象伸手触碰千机匣的瞬间,林衔青感觉整座苍梧山脉的地脉开始移位。
林衔青瞳孔骤缩,为谢砚舟的偏执感到后怕。
当年的事,她不愿再提的原因!
因为谁都不是胜者,是西大世家的贪婪,害了林氏满门,害了她的父母,害了浸月。
现在倒成了林家要独吞当年的战果了。
“原来明月公子也这样想...…”她手持玄铁剑劈开雨幕,周身爆发出青色剑气。
那些剑气触及青铜傀儡虚影时,竟化作无数银铃索缠绕而上。
这是江浸月独创的困龙阵,本该随着她魂飞魄散而失传。
就算她死了,也在保护衔青阿姐。
谢砚舟在***中捻动琴弦:“她死前都没有怨过你……”冰弦崩断的脆响里,虚影傀儡胸甲突然开裂,冒出来了一团黑气。
谢砚舟开始冷笑:“十年前琅琊王氏灭门那夜!
你在哪里?”
林衔青的剑势陡然凝滞,其实她是没有记忆的。
黑气突然炸开,显现出一段影像。
仔细观察分明是走火入魔的自己,受西大家族的挑唆,正将淬毒银针扎进王家幼童脑袋。
那些在传说中本该被江浸月活剖的孩童,此刻却在幻境里被她屠杀。
“现在明白为何浸月要抢这罪名了?”
谢砚舟咳着血沫大笑,很是凄厉。
“你林衔青的罪过,却让浸月替你背负这三百条人命!”
暴雨中的幻象突然扭曲。
江浸月的虚影心口那里插着林衔青的佩剑,那是当年林衔青“替天行道”时刺的。
她一定很恨自己吧。
当剑刃完全没入时,整个幻境轰然炸裂,无数回忆随着幻境消散的雾气扑向林衔青面门。
她挥剑想要斩落的瞬间,听到谢砚舟最后无奈笑道:“你可有悔,就像当年她对你那样...…”暴雨中的没有破散的青铜傀儡虚影突然张开獠牙,口中喷出裹着铁锈味的毒雾。
谢砚舟的千机弩精准钉入傀儡咽喉,弩箭尾端展开的莲花状机关将毒雾尽数吸收。
林衔青却盯着眼前回溯的记忆——十七岁的自己正在给孩童喂桂花糖,指尖藏着的银针泛着孔雀蓝。
“当年你经脉中的寒毒己入膏肓。”
谢砚舟指尖划过林衔青的脸,手上的琴弦割破皮肉竟不流血。
“浸月用命唤醒走火入魔的你,你却杀了她......”林衔青的剑锋突然转向自己心口,剑气激荡间震碎左肩护甲。
暗紫色疤痕暴露在雨中,皮肤下似有活物在蠕动。
“你以为这十年蚀骨之痛从何而来?”
她撕开衣襟,心口处赫然插着半截断剑。
“当年是我不对吗?
你可知我为何被西大家族利用?
是浸月贪玩,被西大家族捉走,我去救她!
换来的。”
千机匣突然发出龙吟般的嗡鸣,匣面浮现的画面与林衔青所诉完美重合。
十道封印接连崩断时,苍梧山巅的地面裂开蛛网状缝隙。
林衔青突然踉跄跪地,她看到裂缝深处躺着具水晶棺,棺中人身着嫁衣,额间堕仙纹红得刺目。
“这是......”玄铁剑脱手坠入裂缝,林衔青喉间涌上腥甜。
嫁衣女子分明长着江浸月的面容,双手交叠处却放着林氏宗祠的青铜钥匙。
谢砚舟抚过棺椁上凝结的冰霜:“洞庭水匪捞起的玉枕,刻着你们林家独有的青莲纹。”
他忽然扯开衣襟,心头血渗出,“浸月死前都在忏悔中度过,可是当年的她,并不是贪玩,而是去救被西大家族困住的宁死不屈的同道之士?”
暴雨突然变成血雨。
青铜傀儡胸甲彻底碎裂,露出腹腔中密密麻麻的蛊虫。
“琅琊王氏不该死,正如琅琊林氏一样,都是不愿参与宗门之斗的清门雅士,可是当年,两门被灭,却唯独活下你一人,岂不是讽刺?”
仔细看去,每根锁链尽头都拴着个孩童骷髅,头骨天灵盖上插着孔雀蓝银针。
谢砚舟疯了,他竟然练此禁术。
其实每个人内心都有一个不可说的秘密,连明月舟公子也不例外。
林衔青的瞳孔剧烈收缩,那些骷髅腕间银镯,却刻着琅琊王氏的族徽。
“当年你被控制的时候,浸月疯了一般,练就人们口中的邪术,只为救你。”
谢砚舟的冰弦琴突然崩裂,碎玉般的琴片悬浮成悔意。
“她替你担下罪孽时,可曾想过你会在诛魔台捅她第二剑?”
千机匣在此刻完全开启。
无数青铜齿轮腾空而起,在血雨中拼凑出巨大的浑天仪。
仪轨转动的刹那,林衔青腕间银铃索突然收紧,将她拽向水晶棺。
棺中女子睫毛轻颤,嫁衣上的金线凤凰竟开始游动。
“阿姐......”熟悉的呢喃声响彻山巅,江浸月的幻影从浑天仪中走出。
她指尖轻点林衔青心口的断刀,三百具孩童骷髅突然像活了一般,将她吞没。
林衔青发出凄厉尖叫,七窍中钻出泛着金光的蛊虫。
谢砚舟趁机将冰弦琴碎片刺入浑天仪核心。
地底传来闷雷般的轰鸣,整座苍梧山脉开始倾斜。
无数镇魂碑拔地而起,碑文在雨中重组。
当最后一块碑文归位时,水晶棺中的嫁衣女子突然睁眼,眸中金芒与林衔青如出一辙。
“原来如此......”林衔青呕出大口黑血,那些血珠落地即化作蛊虫,“原来你真正要复活的,是当年被献祭的......”惊雷劈裂浑天仪,暴雨中的画面骤然破碎。
当林衔青再度睁眼时,发现自己跪在琅琊台宗祠,供案上那盏琉璃灯正迸发青焰。
火苗中浮现江浸月坠崖前的画面:她将银铃索缠在剑穗上时,唇边溢出的血珠里游动着金色蛊虫。
祠堂地砖突然塌陷,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血池。
池中漂浮着三百具青铜棺椁,每具棺盖都刻着林氏族人的名字。
林衔青的佩剑突然发出悲鸣,剑身映出身后的虚影额间若隐若现的堕仙纹。
远在千里的璇玑阁内,谢砚舟看着彻底苏醒的千机匣,将染血的玉枕放入鎏金笼。
罗刹鸟发出泣血般的啼鸣,衔着冰弦琴碎片冲向暴雨深处。
青年抚过心口,对着虚空轻笑:“以爱为种,以恨为引......我的心头血,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