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不归在攒动的人群里挤来挤去,后颈的月牙胎记被衣领磨得发痒,他时不时抬手抓两把,指尖沾着点从柳树上蹭来的绿汁——满脑子都是那背着青布书箧的明镜先生,嘴里叼的草根嚼得只剩渣,还在嘟囔:“这老头莫非钻水里了?”
忽听不远处一阵喧哗,蛮横的斥骂声硬生生盖过了河面上的船工号子。
燕不归耳朵一竖,找明镜先生的事先抛到脑后,猫着腰钻过去,扒开围观者的胳膊缝往里瞧——只见个络腮胡恶霸,手里拎着个豁口陶壶,壶沿还沾着些黑泥,正把两个青衫“少年”堵在卖字画的摊子前。
那陶壶瞧着比乞丐的破碗还寒碜,恶霸却攥得死紧,唾沫星子喷了两人一脸:“一百两!
碰了我家传的宝贝就得买,少一文都别想走!”
燕不归眯眼打量那两个“少年”:青布衫洗得发白,领口却绣着几针不易察觉的银线,下巴尖得像玉雕,被恶霸一吼,肩膀缩得像挨冻的鹌鹑,说话细声细气的,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我们……我们真没带这么多钱……没带?”
恶霸抬脚就踹翻了旁边的竹筐,黄澄澄的梨滚得满地都是,“没钱就卸条腿来抵!”
燕不归看得心头火起,从地上捡个带疤的梨,屈指一弹,“啪”地砸在恶霸后脑勺上。
“哎哟!”
恶霸扭头,见是个穿狐裘的半大孩子,吊儿郎当地晃着腿,顿时怒道:“哪来的野崽子,敢暗算你爷爷?”
燕不归把嘴里的草根一吐,砸在他脚边:“爷爷叫燕不归,专管你这种拿泥壶当宝贝的蠢货。”
说着突然蹿上前,伸手就扯恶霸的络腮胡,“我瞧你这胡子倒像真的,拔下来卖钱,说不定能值一百两。”
恶霸疼得嗷嗷叫,挥拳就打。
燕不归身子一矮,像条泥鳅似的在他胳膊底下钻,左肘撞在他腰眼,右脚勾在他脚踝,嘴里还嚷嚷:“让你欺负人!
让你吹牛皮!
几个跟班刚围上来,就被他三拳两脚踹得东倒西歪,有两个的裤腰带都被拽了下来,提着裤子在人群里跳,引得围观者哄笑。
恶霸见势不妙,捂着流血的嘴角吼道:“有种别走!”
转身就往巷子深处跑,看那样子是去搬救兵。
燕不归拍了拍手,转头冲那两个“少年”咧嘴笑:“没事了,这伙笨蛋不经打。”
那两人这才松了口气,对着他福了福身,声音软得像棉花:“多谢公子相救。”
“公子?”
燕不归眼睛一瞪,伸手就要掀他们的帽子,“我瞧你们俩……不可!”
两人慌忙躲开,帽子歪了半边,露出几缕乌黑的发丝,发梢还缠着点晨雾的湿气。
燕不归嘿嘿一笑,也不戳破,拽着两人就跑:“那恶霸肯定去叫人了,先溜!”
三人七拐八绕,钻进了河畔旁一片茂密的竹林。
晨雾顺着竹缝飘进来,把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燕不归刚喘了口气,就听竹林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络腮胡带着二三十人追了上来,手里都拎着棍刀:“往哪跑!
今天非把你们剁成竹渣不可!”
那两个“少年”吓得脸色惨白,紧紧抓着燕不归的衣袖,指节都泛了白,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哪里还有半分男子的硬朗?
燕不归瞧着他们这副样子,心里的猜测更甚,嘴上却强装镇定:“别怕,有我在……”话没说完,自己也暗暗咋舌——这二三十人冲上来,他这点三脚猫功夫怕是不够看。
正慌神间,竹叶突然“哗啦”一响,一道白影从竹梢掠下,落地轻得像片雪花。
来人一身月白长衫,手里摇着柄乌木折扇,眉如墨画,眼若寒星,恰是牧兰生。
他立在晨光里,乌发用玉簪束着,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肤白胜雪,折扇轻摇间,竟有种说不出的俊逸,像极了画里走出来的谪仙,连晨雾都似绕着他转。
“上!”
恶霸喊着就往前冲。
牧兰生却连脚步都没挪,折扇轻轻一扬,一股内劲无声无息扫出,冲在最前的几个跟班顿时像被无形的墙撞中,“哎哟”着倒飞出去,撞在竹秆上滑下来,疼得首哼哼。
他折扇开合间,或点或挑,那些棍刀刚要近身,便被一股巧劲带偏,不是劈在竹上,就是砍中同伴,转眼就躺了一地。
络腮胡瞧着不对劲,尖叫一声“有鬼”,扭头就跑,剩下的人连滚带爬地跟着逃,眨眼没了踪影。
燕不归看得眼睛发首,随即跳过去拍牧兰生肩膀:“哟,冰疙瘩,你怎么在这?
还是这么厉害,就是脸冷得能冻住河!”
牧兰生收了折扇,瞥他一眼,目光落在那两个“少年”身上,眉头微蹙:“你又惹了什么麻烦?”
燕不归嘿嘿一笑,刚要说话,却见那两个“少年”望着牧兰生,突然定在原地,眼睛睁得圆圆的,先前吓得发白的脸颊竟悄悄泛起红晕,连抓着衣袖的手都松了,眼神里带着几分痴迷,活脱脱是姑娘家瞧见俊俏男子的模样。
晨雾在竹林里缠缠绕绕,把这诡异又微妙的气氛,衬得愈发古怪起来。
燕不归瞧着那两人首勾勾盯着牧兰生,眼珠子都快粘在人家身上,顿时一撇嘴,伸手在两人眼前挥了挥:“喂喂喂,看够了没?
俩大男人盯着另一个男人瞧得这般痴迷,莫非你们是女子扮的?”
这话一出,那两人果然慌了神,脸颊红得像染了胭脂,忙摆着手道:“没有没有,公子说笑了!”
说着慌忙转向牧兰生,福了福身,“多谢公子搭救,小……我等感激不尽。”
牧兰生却像没听见似的,眼帘都没抬一下,目光掠向竹林深处,侧脸冷得像覆着层薄冰,仿佛方才出手救人的只是个幻影。
燕不归见状,索性跳到两人中间,双手叉腰笑道:“别装啦!
我早就瞧出来了——哪有大男人说话细得像描眉,领口还绣银线的?
分明是女扮男装糊弄人!”
两人被他戳破,头垂得更低,青布衫的领口微微起伏,显是心跳得厉害。
半晌,左边那“少年”才细声细气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羞赧:“既然被公子看破,我等也不瞒了。
小女子名唤苏婉柔,身旁这位是我的丫鬟晚翠。”
“苏婉柔?”
燕不归咂咂嘴,绕着她转了半圈,“这名儿倒和你性子衬,柔柔弱弱的,偏生要扮成男儿郎跑出来闯荡。”
苏婉柔脸颊更红,捏着衣角轻声道:“实属无奈,我二人是为寻一位前辈,才不得不这般打扮。”
晚翠也跟着福了福身,小声附和:“我家小姐……也是迫不得己。”
燕不归刚要追问寻谁,却见牧兰生忽然转身,折扇“唰”地合上,冷冷道:“走了。”
说罢抬脚便往竹林外走,月白长衫扫过竹叶,带起一阵轻响。
“哎,等等我们!”
燕不归忙拽住苏婉柔的衣袖,冲她挤挤眼,“这冰疙瘩虽冷,跟着他却安全。
你俩要找前辈,说不定我还能帮上忙呢!”
苏婉柔犹豫了一下,看了眼牧兰生的背影,终究还是被燕不归拉着跟上。
晨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竹隙洒下来,在三人身上织出斑驳的光影,倒像一幅未完的江湖画卷,藏着说不尽的后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