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天骄踏入摘星宫大殿时,殿外的风雪正卷着碎冰撞在朱漆柱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他周身寒气比殿中冰盏更甚,玄色披风上的雪粒未及融化,便己被他袖风扫落,在金砖地面上积起薄薄一层白霜。
阶下侍立的弟子们大气不敢出,连呼吸都放轻了三分。
唯有殿中那尊玉雕星官像,依旧垂眸望着掌心北斗,仿佛见惯了这位护法使的冷脸。
“吱呀”一声,侧门被推开,一道白衣身影踏着积雪进来,正是牧兰生。
他刚收起追星刃,见牧天骄立在殿中,忙躬身行礼,声音恭谨如叩玉:“大师傅。”
牧天骄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他染了雪的发梢,眉峰骤然拧紧,语气比剑锋更寒:“兰生,你又去哪了?
阖宫找你不见,愈发没规矩了。”
牧兰生垂首道:“弟子听闻宫中失了‘星罗谱’,便出去追查了半日。”
“哼。”
牧天骄冷笑一声,袍袖一挥,案上铜炉里的香灰被震得簌簌落下,“摘星宫的事,何时轮得到你插手?
你只需把《追星诀》练到第九重,管好你少宫主的本分,明白吗?”
这话说得重,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牧兰生额头微微见汗,忙躬身更深:“弟子省得。
正这时,殿后转出一道身影。
来人着月白宫装,腰间悬着枚双鱼玉佩,步履轻缓却自带威仪,正是摘星宫二宫主牧雨柔。
她目光扫过殿中僵局,声音清如玉石相击:“大哥,何必动怒?
兰生也是一片心意。
牧兰生连忙转身行礼:“二师傅。”
牧雨柔微微颔首,目光落在牧天骄身上时,带了几分劝诫:“你不是说有要事与兰生商议?
再迟些,怕是要误了时辰。
牧天骄脸色稍缓,沉声道:“三日后,各派要在太傅河畔***,商议武林盟主苏南天失踪一案。
你代我前去吧。”
牧兰生闻言一怔,抬头道:“大师傅,摘星宫向来不掺和江湖派别的纷争,何必去凑这份热闹?”
牧天骄眸色一沉,指节叩在案上,发出“笃笃”声响,每一声都似敲在人心上:“这些年摘星宫深居简出,江湖上的人表面敬畏,骨子里怕是早己忘了我们的厉害。
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冷厉,“历来各派议事,哪次敢不先递帖子请摘星宫示下?
此次竟连个音讯都没有——兰生,你去,便是要让他们瞧瞧,摘星宫即便不出声,这武林的天,也轮不到他们随意翻覆!”
牧雨柔在一旁静静听着,忽然抬手理了理袖角,轻声道:“大哥说得是。
只是兰生初涉江湖,行事需得沉稳些,莫要堕了摘星宫的威名。”
牧兰生躬身领命,声音朗朗:“弟子省得。”
殿外风雪仍急,他白衣立在阶前,追星刃在鞘中似有感应,轻轻嗡鸣了一声。
转身欲走,靴底刚触到殿门的铜环,便听身后一声沉喝:“兰生,站住。”
他应声回身,见牧天骄负手立在星官像前,玄色披风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那柄缠着银丝的软剑。
殿外风雪正紧,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落在金砖上如同一道深痕。
“还有件事,”牧天骄的目光扫过他白衣上的雪渍,语气比殿中冰盆更冷,“你初入江湖,心思纯稚,须得记牢——莫要结交那些三教九流的狐朋狗友,污了摘星宫的门楣。
他顿了顿,指尖在案上星盘的北斗第七星上重重一点,“尤其提防那些巧笑倩兮的女子,她们的胭脂水粉里,藏的都是勾魂的毒药。
你是摘星宫少宫主,宫规便是天条,半分逾越不得。”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极慢,每个字都似淬了冰:“若让我知晓你有半分差池……兰生,你该记得我手段。”
牧兰生垂眸躬身,声音平稳如古井:“弟子省得,大师傅放心。”
可他垂在袖中的手,却悄悄攥紧了。
三年前桃花树下的情景突然撞进脑海——那个梳双丫髻的摘星宫女弟子,捧着刚绣好的剑穗朝他笑,眉眼弯得像弦月。
那日他刚接过剑穗,便被牧天骄撞见,那柄“追星刃”眨眼间便刺穿了她的心口,血珠溅在他白衣上,像极了此刻窗外飘落的红梅。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当时牧天骄收剑的声音,与此刻竟一般无二。
“下去准备吧。”
牧天骄挥了挥手,目光重又落回星盘,仿佛多看他一眼都是多余。
牧兰生转身退出大殿,雪粒打在他脸上,竟不觉冷。
追星刃在鞘中轻轻震颤,像是在替他喊疼。
殿内,牧雨柔望着他消失在风雪中的背影,轻声道:“大哥,兰生己不是孩童,你何苦这般严苛?
他终究要自己走江湖路的。”
“走江湖路?”
牧天骄冷笑一声,指腹摩挲着星盘上的凹槽,那里刻着柳迟的名字,早己被摩挲得发亮,“他父母当年便是走得太‘潇洒’,才把这烂摊子丢给他。
我若不严加管束,难道要他重蹈覆辙?”
牧雨柔叹了口气,双鱼玉佩在腰间轻轻晃动:“可枷锁太紧,是会断的。”
“断?”
牧天骄眸色一厉,星盘上的铜针突然跳了跳,指向太傅河的方向,“摘星宫的枷锁,从来只锁得住听话的人。”
风雪拍打着殿窗,将两人的影子揉碎在烛火里,像一幅未干的水墨画,浓得化不开。
三日后,太傅河畔的晨雾还未散尽,水面上便浮着层淡白的纱,将两岸的柳树都笼得虚虚实实。
燕不归叼着根狗尾巴草,斜倚在渡口的老槐树上,狐裘被露水打湿了一角,倒像只刚从雪堆里钻出来的狐狸。
他哪管什么武林盟主失踪——苏南天的名字,听着还不如街角张屠户的猪肉香。
他眯着眼打量着陆续赶来的江湖人:穿青衫的书生腰间鼓鼓囊囊,十有***藏着判官笔;挎药篓的老道脚步轻快,显是练过轻工;还有几个佩刀的汉子,嗓门比河对岸的船工还响,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铁刀门”的。
“啧,一群戏台上的花架子。”
燕不归撇撇嘴,吐掉狗尾巴草,目光在人群里逡巡。
他要找的不是这些人,是那个背着个青布书箧、据说走到哪写到哪的老头。
江湖上都叫他明镜先生。
此人无门无派,却比任何掌门都吃得开——少林的藏经阁他能进,丐帮的总舵他敢坐,连宫里的老太监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递杯茶。
听说他那书箧里藏着本《江湖秘录》,记的都是些正史不写、野史不敢编的事:谁偷偷练了禁功,谁和魔教妖女拜了堂,甚至哪年哪月哪日,哪座山头的桃花开得最盛,都写得清清楚楚。
“明镜老头……”燕不归摸了摸后颈的月牙胎记,那里被衣领磨得有些痒,“你要是连这都记不住,可就枉担了‘明镜’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