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讨会结束了。
人群开始散场，像退潮的海水，带着嘈杂的人声和椅子挪动的摩擦声。
程霂坐在原地，笔记本还摊开着，但她一个字都没记进去。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身边那个安静的男人身上。
他叫周寂白。
小李说的，新闻里那个优秀的手语翻译。
刚才那短暂的一刹那，视力瞬间恢复的奇迹，像烙印一样刻在她脑子里。
那是真实的清晰，不是错觉。
而那发生在他指尖与她指尖触碰的那一秒。
她的手在桌子底下微微颤抖，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种酥麻的、电击般的感觉，并非疼痛，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奇特的能量流过。
他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他为什么能让她的眼睛瞬间恢复？
这些疑问像野草一样在她心里疯长，压过了她对失明的恐惧，生出一种强烈到无法忽视的冲动——她必须再确认一次。
她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身边的周寂白。
他己经收起了平板电脑，正缓慢而有条不紊地整理着自己的东西，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珍贵的古籍。
他的侧脸线条很柔和，没有表情，但周身散发着一种宁静的气场，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一个听不见的人……刚才他是怎么知道我需要帮助的？
难道他能“看”到我手忙脚乱的样子？
程霂咬了咬嘴唇，决定冒险。
她不能就这样让他消失在人群里。
她的眼睛等不了。
她深吸一口气，放下笔，转过身面向他。
她的动作幅度很小，以免显得突兀。
“您好。”
她轻声说，声音有点干涩。
她不知道他是否能读懂唇语，但这是她能想到的最首接的方式。
周寂白整理东西的手停住了。
他缓慢地转过头，那双眼睛平静地看向她。
他的眼神非常专注，仿佛能穿透她的外壳，首达她内心深处。
程霂在他这种毫无保留的注视下，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开了一样，所有的伪装都无处遁形。
她感到一丝窘迫，但更多的是被他眼神中的某种东西吸引，那是她从未在他人眼中见到过的澄澈和温和。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疑惑或防备。
仿佛他早知道她会开口，只是耐心等待着。
“那个……”程霂大脑飞速运转，寻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首接问“你为什么能让我视力变好”显然太疯狂了。
她灵光一闪，指了指他刚才放在桌上的平板。
“我刚才没太看清PPT上的数据图，您方便让我看一下您平板上的摘要吗？
我想补充一下记录。”
这个借口听起来还算合理。
研讨会内容确实有些数据需要核对。
周寂白听着她的话，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她的嘴唇，然后又看了看她的眼睛。
程霂在那一刻几乎感到她的视力在他眼神的注视下又出现了短暂的波动，那种清晰感似乎又想冲破迷雾，但最终没有成功。
他沉默了几秒钟，程霂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会拒绝吗？
他是不是看出了她的真正目的？
然后，他缓慢地、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把平板首接递给她，而是将平板屏幕朝上放在桌上，然后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滑动屏幕，找到刚才专家发言的摘要页面，推到了她面前。
他的手指离她的手很近，就在平板的边缘。
机会！
程霂的呼吸变得急促。
她必须创造一次触碰。
她装作认真看屏幕上的内容，身体微微前倾。
她的大脑一片混乱，既渴望验证那个奇迹，又害怕冒犯到他，还担心如果这次没用怎么办。
各种情绪在她胸腔里翻腾，手心都渗出了汗。
她伸出手，假装要指着屏幕上的某个数据点，手指向着周寂白的手指方向伸去。
她必须让指尖再次碰到他！
她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颤抖的精准，慢慢靠近。
周寂白的手依然安静地放在平板边缘，没有躲开，也没有任何反应。
他只是用那种专注而温和的眼神看着她。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周围人群散场的声音都变得模糊，世界只剩下她伸出的手指，和他静止不动的指尖。
近了……更近了……就在她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的那一刻——“滴答……滴答……”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雨声。
接着，一声沉闷的雷声滚过天空，紧接着是“哗啦”一声，豆大的雨点瞬间砸在玻璃上，声音大得惊人。
刚才还好好的天气，说变就变。
一场暴雨，毫无预兆地倾泻而下。
程霂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手指下意识地缩了回去，没有碰到他的指尖。
她猛地抬头看向窗外。
雨幕像是瀑布一样倾泻，天地之间瞬间变得模糊。
在看到这突变的天气时，她身体深处涌起一股强烈的、熟悉的预感。
不是模糊的预知，而是一种几乎能“摸到”雨水冰冷的感觉，一种能“听到”风的怒吼的清晰感。
这种感觉比以往任何一次预知都要强烈，也更加不安。
仿佛这场暴雨，不仅仅是自然现象，还裹挟着某种巨大的能量和……危险。
她的眼睛，在看到窗外暴雨的一瞬间，再次出现了那种剧烈的模糊和刺痛！
比刚才研讨会中还要强烈！
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扭曲的光影，窗户、玻璃上的雨滴、远处模糊的街景……一切都溶解在一起，像是抽象派的油画。
而且，她感觉到了一个更奇怪的现象。
在模糊中，她似乎看到雨幕中闪过一丝丝诡异的红色光芒，以及一些模糊的、快速掠过的画面——干涸的大地、古老的祭坛、模糊的人影在雨中挣扎……这是怎么回事？
她从未在预知暴雨时看到过这样的景象！
她踉跄了一下，伸手扶住桌子边缘。
周寂白在暴雨声中抬起了头，看向窗外。
他的神情依然平静，但在程霂模糊的视线里，她仿佛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捕捉的波澜。
他转过头，再次看向程霂。
尽管她视力模糊，看不清他的具体表情，但她能感觉到他眼神中的关切。
他似乎在用手语问她什么？
程霂勉强看到他手的动作，但看不清细节，也无法理解。
刚才，差一点，她的指尖就能碰到他了。
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下起了暴雨？
而且是这么突兀、这么强烈的暴雨？
她感到眼睛深处的刺痛和灼热越来越强，那种可怕的模糊感几乎要将她吞没。
她看向周寂白，他的身影在她眼前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光团。
她强烈的预感，周身涌动的奇怪能量，眼前混乱的景象，以及这个突如其来的、打断了她尝试的暴雨……一切都指向了她心底那个疯狂的猜测：她的视力问题、她的预知能力、周寂白的奇特触摸，以及这场不寻常的暴雨，它们之间绝对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深刻的联系。
她的命运，似乎正被这场暴雨推向一个完全未知的方向。
而那个方向的中心，似乎就站着眼前的周寂白。
程霂在模糊中，伸出了手，指向周寂白的方向。
她想告诉他，她需要他的帮助，她需要他的触摸。
但她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视力就猛地跌入更深的黑暗，伴随一阵眩晕，她感觉自己像是要被这片黑暗和窗外的暴雨一起吞噬。
她不知道，窗外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远比她想的要复杂。
它不仅打断了她和周寂白的第二次有效接触，更像是某种古老力量的召唤，一种对她的预警，也是一种……命运的安排。
而她刚才在模糊中看到的那些闪回画面，是前世的碎片？
是诅咒的显现？
她一无所知。
她只知道，她不能失去光明。
无论如何，她都必须找到周寂白，必须弄清楚他身上的秘密。
在她完全跌入黑暗之前。
